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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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杨角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惶恐不安中到处躲藏,想方设法回避世人的眼光,逃避被人发现。奇怪的是,他的名字不叫杨角,而叫十几年前一个同事的名字。因为在梦中,这个名字不断地在他耳边回旋,似乎还有人在呼喊,以至于他本人也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同事。
他清晰的记得,同事名字的自己,先是躲在一堵土铸的墙根下,像一只可怜的鼹鼠,把脑袋露在外面,而把身体蜷缩在一角。不仅蜷缩,简直是贴在墙上,能贴多紧贴多紧。他听见上方有人在说话,但并不是在找他,他们在嬉笑言谈。他紧张而兴奋地听着,警惕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谁无意间向下一窥而发现。他甚至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同时带动身体不住地震颤,他感到这是比在现实中还要剧烈的恐惧。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这儿实在不是藏身的地方,他那样想。因此,他向上偷瞄,支棱起耳朵,准备随时暴露后,挺身而出,笑着站起来,用一句什么话轻快地搪塞过去,借机挽回面子。他的不断偷瞄,让视线上方突然出现了一簇麦穗,麦叶深绿,穗芒锋利,正是成熟前麦粒灌浆时的样子,他清楚的看到,麦秆顶着麦穗身躯坚挺刺向天空,正微微的摇晃拍打。他的目光就匍匐在这最底层,右臂和几乎上半身就吸在土墙上。还好,并没有人发现。但他意识此地不可久留,于是,他像蜥蜴一样快速爬向另一个地方。那地方依然是土铸的墙,不过围着,在直角处留了一口方洞,是建造时就预制好的。他就躲在围墙里离洞口不远的地方,仍然趴着,尽量让身体缩小成一个点。他俯视身下,身下是踩成无数蹄状的土面,他闻到焚烧轮胎爆炒土豆的气味。这儿也不安全,他想。便转动眼珠向外环视,距离二三尺远的空间,隔着木栅栏,一只圆圆的羊眼正盯着他看,那羊眼随即向他靠近,无声无息。他发现羊发现了他。不成。他再次转换地方,把自己带到那口方洞下。他把身体规整的置于水平的土梁底部,正好能蹲着,尽量不让身体溢出一丝一毫,以便可以躲避直戳戳砸下来的雨点。不想此时,雨点如撒落的黄豆正不谋而合的打下来,在地面砸出一窝一窝的黄尘。他往里层关闭了的栅栏门上挤,但似乎并不奏效,他拉动外层那扇栅栏,狠狠地把门往身上拉,好让内外两层夹住身体,好躲避无情的雨点。但事与愿违。他拉一下那扇栅栏,栅栏碰一下身体便弹一下,他拉一下,弹一下,好几次也拉不严,直到一股窒息来临。
梦到这儿,杨角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神经还在余波中震颤,跟在梦里时一模一样。他的身体有些疲惫,还夹杂着一点黏腻腻的舒适感。黑眼珠在黑色中茫然发呆,仿佛灵魂还在梦中,只不过身体游离了出来——那个太真实的到处躲藏的身体怎么一瞬间就换了地方,跌进了黑夜,而且如进站的列车依然不住地滑行。他不得不僵卧着静听黑夜,静止如死水,没有鸟叫,没有饭店抽风机的嘶吼,没有警笛声,也没有汽车疾驰声,唯有鼻孔那股气味似乎还在萦绕不散。他不想转动身体,心脏突突的甜甜地跳动,生怕一动,真实而陌生的体验便烟消云散。他就这样仰躺在床上,享受着呼进呼出的清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摸着手机,摁明屏幕。刺眼的亮光中时间指示着三点十九分,正是世界酣睡的时候。
几个小时前,杨角已吃过了晚饭,那时,外面的天色正渐渐暗下去,他坐在沙发上,在有用和没用中纠结,以便积蓄卑微的勇气。杨角知道,纠结的种子是上一天黄昏播下的。
那时,标志着又一天末尾的黄昏,正化成一股悲戚的潮水在他体内涌动。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头顶轮番轰炸,扰得他神情慌乱。是日子,他开窍似的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日子并不是人们说的那么回事,日子是一只巨大的轮子,被上帝为了某种目的有意涂抹了一半白和一半黑,正沿着亘古不变的轨道向前滚动,谁也无法阻止。日子,在一些人看来,那是成长的记载,可在另一些人的眼里,那是碌碌无为的痕迹。黎明是什么,那是不得不起床的美丽陷阱,而黄昏,那是不得不拖着疲惫的唯一归途。他点燃一颗烟,站在窗边审视着黄昏的来临。一只狗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悠悠的走过,它知道该回家了。是啊,黑夜很快将覆盖住一切,覆盖住与所有人有关和没关的一切,不管承认不承认,一天又要结束了。他向前打量,他现在常常喜欢这样,回忆充满矛盾的工作,回忆诸多的人事,回忆更早的童年和少年,回忆学校的时光,回忆初入职的颟顸,回忆曾经的倔强和自豪,鲁莽和脸红。如果——也许更好,可世间并没有假设……。他为自己变得琐碎至极而大吃一惊,简直像个老婆婆。许多的事情没有是非,也难以界定对错,一切都在变。知道的多反而是坏事,他再次自圆其说,又续了一根,陷入暮色最后一点光线的思索中。
夜色来临的时候,杨角给一个叫吴设的人发了一条微信,询问他是否休息了,用语庄重又虔诚。这位朋友是他同道中的一位朋友,比他年长,他们交集不多,交流也少,因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梗在心头。杨角直到临睡,也没有等来回复。这没有什么,不过是某种期许而已,何况与人家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微信一经发出,他立刻就心生懊悔了,懊悔的原因是他自己心里没底。仅仅凭着热情,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他想。倘若当时就得到回复,那才是进退两难呢。一者不知该怎样理直气壮地往下交流,二者势必急不择言,正好暴露了浅薄和无知。既然得不到及时的回复,也是本该如此吧,再说,这种憧憬本就像多余的六指,既不能点缀排面,也没有实际用处,没有回复,也算是一种回复。他平静下来了。
实际上昨天的事情是出现了转机的。就在杨角躺下去还没有睡稳的时候,突然响起两声短促的嗡嗡声。他听到了,然而并无兴奋,或许是吴设的,或许是他关心的其他什么信息。不是因为瞌睡被打搅了,实在是他感到有些慵懒,好长一段时间,他直到凌晨也没有倦意。过了一会儿,杨角摸黑下床从充电器上拔下手机看了看,是吴设的微信,两句简单的话:没有,有事请讲。此时正好零点。吴设还没睡,或者刚掐了烟,扔掉书,正准备上床。他有些心累,就当没听见,把手机扔在一边,睡去了。
事情整整推了一天,让他直到这时才决定再次把那事拾起。他从沙发上溜下来,蹲在茶几边,让腰部靠在沙发边缘,心不在焉的翻看手机,借机打发时间。妻子本该在这时缠着他一同外出,在灯光明媚的夏夜,她去跳舞,他去散步。但今天,她没有叫他,只是象征性吆唤了一句,见他不动,便自顾自的出去了。
他一直寻思,既然想得到别人的检验,又何必多虑面子呢。很多的事情,固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个人的事终究是个人的,与别人毫不相干——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或者说在某种感情难以抑制的情况下,与人交流也很有必要。加之长期积蓄的一点自信,即使丢人又能丢到哪里去。就是在这种摇摆不定的纠结中,杨角决定继续往前趟去。他看了看昨晚的那个简单回复:没有,有事请讲。感到某种冰冷还贴在手机上,一整天都没有融化。他的心情,甚至某一刻,怀着孤注一掷的摆脱感。于是,他问候吴设下班了吗?当然附上老师两字,然后,静等了几分钟。但没有动静。他便索性直入主题,把事情讲明,不再等了,他简单又准确的写了几句,旋即把已经准备好的发了过去,并在下边留言道:看有没有价值。过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有动静,他把同样的意思,几乎如出一辙的话,发给另一个人,那是个女士,姓张,显然他们之间更随便些。
两个人都发完之后,一股没有出息的解脱感随之而来,他脑里蹦出那些常被提起的说辞,不禁哑然失笑了。这个也适用自己吗?这个用来嘲讽正合适。但事实不容质疑,剩下的事的确不关他自己了,只看别人愿意或不愿意理了。杨角不露声色的自嘲了一遍,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与自己常常沉默着注视远方却不知从何说起差不多吧。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客厅,妻子出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想也该出去走走了。
就在他刚想出门时,收到张女士的回复,张女士的用词是,挺好的,然后说这一定是有感而发,言为心声嘛,后面是一个呵呵的笑脸。杨角顺水推舟,说他自然明白与当今风气有些背道,不过感觉有些地方很有新意的。自夸啊,见笑。他回复道。十分钟后,他又收到张女士的话,这回张女士的语气似乎加重了一些:真的很好。她又说了她的看法。杨角首先从张女士这儿得到了一个一心想得到的结果,心里踏实了不少。但他没有过多的乐观,脸上划过几片疑云,因为他无法真正捕捉到那些回复里有多少客气的成分,再者,对这个结果他也预料到几分。不管怎样,作为感念,他还是旋即给她发了两个抱拳两个笑脸。
没过几分钟,吴设的回复也如期而至。吴设做了基本的肯定,并建议他修改两个字。为了表示准确理解,他再重复了一遍他的意思,发了过去。吴设说,可以。他再次稍作了解释,发了过去。吴设回复:诗无定法。他于是把老师改成了兄,问他的手机号。吴设发了过来。他去存时,发现这个号码已经有了。他又回复说,有了嘛。随即,他打通了吴设的号码。吴设接了。他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快速谈他的感受,对生活的理解,对行尸走肉的感慨,对日月如梭的无奈,对他们爱好的调侃。他说的很快,几乎一句一个意思,不时加几声冷热不均的呵呵笑声,仿佛吴设正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如果一不连贯,就会随时被打断一样。但吴设并没有不耐烦,他能听出来,他的声调低沉,与他浑圆的长相相似,他便更加确认,吴设就是这样的人,一个靠得住的人。在与他几次极少数的接触中,他的语调从无变化,不急不亢,稳重节制,让杨角感到温厚。与这样的人交谈,不需要为猜不透的话而伤脑筋,也不需要为应付伶俐或深沉而不知所以。这印象或许流于表面了,但至少现在不是。他把期望值降到最低。实际上,即便是杨角也心知肚明,刚才彼此的对话无异于废话,他们谁也不会把这些话当一回事的。可话说回来,现在人与人之间有什么正事要谈呢?真正的大事,仅凭几句对话是办不到的。最后,他问候吴设忙不忙,日后能不能择空坐坐。吴设很爽快的答应了,他说他正在一个朋友处玩,没有外出,这不明天就端午了嘛。他这才猛醒明天就是端午节,自己说话太急,竟然忘了明天的端午节,还要回老家看望父母。
他走出家门。
刚出巷口,猜拳声和骰子的摇晃声便席卷而来,在家家乐烧烤的明亮霓虹灯招牌下,客人们围桌而坐,桌面狼藉,酒瓶林立。街上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的汽车在各自奔跑,鬼知道他们都从哪儿来,又都到哪儿去,沙沙的摩擦声只给烘热的空气增添了几分躁动而已。杨角无心赏景,沿着路边林带朝东慢慢走去。拐过弯,径直朝北,离他们每晚去的和悦广场就不远了。杨角突然看见人行道外侧的紫叶李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抬起头,看见一只灯在枝杈间照耀。原来是个女人在树上,灯光是她头上套着的射灯发出来的。杨角走近了,见那女人像猴子一样一条腿蹬着,一条腿弯着,枝杈间搁着一个小白桶。杨角忍不住好奇和女人搭起腔来。有果子,很多人都摘。女人很戒备的答道。能吃吗?能吃。杨角听出是个陕西女人。女人说,她在附近工地打工,趁晚上出来摘些果子让工友们吃。女人一问一答,不多说一个字。杨角直怀疑自己是本地人,竟然孤陋寡闻到连路边树上长果子都不知道。女人的获得感让站在树下的杨角羡慕不已。她额上的那个装备——射灯,为夜间摘果子服务,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杨角第一时间想到煤矿采掘工戴的矿灯,但那似乎太沉重,这个灯更像是耳鼻喉科医生戴的那个,娇小轻便。小白桶沉甸甸的,像是已经装满了。但女人还不收手。他掏出手机往低处叶丛中搜寻,果然,一个个又红又圆的果子就藏在叶底,好蠢啊,无数回路过,竟全然不知,他踮脚摘了几个,试着啃了一口,皮肉紧实,有些酸,不过后味却是甜的,蛮好吃哩。女人专心摘她的果子,再也不愿多说一句话。杨角也不想打搅人家了,便继续向前走去。但那只白桶一直悬挂在杨角脑里,他觉得岌岌可危,闹不好只一下就会呼啦倾覆,果子像弹球一样撒落一地,很多钻进伏地柏中。
他拣了廊下的一段空座,然后坐下来。耳朵充斥着孩子们吱吱哇哇的叫喊声,还有广场灯下一曲曲的音乐在播放,女人在舞动。杨角拿出手机刷了起来。张女士又发来两个大拇指,不用往上翻,那是她对他的两个抱拳两个笑脸的回应,他立即表示了感谢。不料几分钟后,张女士又发来个呲牙列嘴的笑脸。就是这了,不能再说什么话了,客气也该到此为止了,要不然,还真像日本人的弯腰回礼没完没了了,那也太故作多情了吧?他想象着张女士端着手机轻松的微笑,坦诚而真挚的表情。
孩子的叫喊声稀薄了,他看了看手机,九点四十七分,吴设又发来一条微信,杨角心头一振。吴设说:“等你写的多了,积攒了八篇左右,就可以在公众号上发个专辑,我们现在只做个人专辑和专题活动,以便系统梳理作者队伍。”他赶紧做了回复:“谢谢吴师”几分钟后,吴设回复道:“哈哈,你先投给东子,观潮用呵。”他高兴的回复道:好的。
这个年龄,虽说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惊喜,但因为太突然,他还是顿时被感动了。那是被呵护着的温暖啊。
他回到了家。
他把这事告诉了妻子,眉飞色舞的讲着,尾随在妻子身后,隔着距离在屋里走动,声音很响,神情亢奋。他的妻子为他久不见的兴奋而高兴,但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走过来借机搂了他一下。他知道,妻子往往在这种时候因不会遭拒而搂他。他没有立即给东子发。东子跟他更熟了,比他小两岁,因为共同的爱好,几年来喝过几次酒,他内心认定这个朋友和兄弟,不过,他们也不常见面,平时各忙各的。他的本意本来是想得到些认同,仅此而已,并没有想的更多,不料,吴设给他指了这么个“出路”,不遵吧,好像有些不妥,遵吧,他觉得也没有什么意思。而且观潮他并不陌生,也时有文章在上面发表,是个内刊杂志。问题是吴设和张女士的话,他真的无法准确判断。但既然有地方权威的那番鼓励,那一定是不错的,要紧的是,他自己也十分满意,不然,也绝不会那么冲动,给人家制造笑柄。一番思量后,他轻松的犹豫了几分钟,决定给东子发过去。
他的周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实际上更多的夹杂着随意散漫,他想顺便给东子打个电话,但念头一闪之后,又想其实打不打都无关紧要了,自己与东子的关系在那儿摆着,还用专门说吗?可念头又闪了回来,为礼数起见,还是打一下为好。他拨通了东子的号码。东子很快接了。他告诉东子自己突发了一点感想,吴设老师说发给你,说观潮要用,他还想与东子哩哩啦啦的说说,东子在电话里呵呵的笑了,东子说,收到了,哥哥。东子的笑,让他立即心里发了毛,对刚刚有意无意说出口的吴设老师感到不好意思。自己与吴设的交情比他们浅多了,这会儿,在东子跟前称吴设老师,实在有点拉大旗作虎皮的意思,无形中倒把东子当成了外人。不好,这是矫情,这不是他的一贯风格,东子一定感觉到了。东子的笑让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心——为这点小事,一下子就暴露了得意忘形的嘴脸,好没城府啊。东子在电话里说话了,他带着坚定又不失规劝的口吻说:“不要听表扬,哥哥,不是咱们这关系,我也不会说这话,咱是为了真正提高,不是为了热闹。你写得就是……怎么说呢?要审核哩,说实话,我写的都要审核,现在就是门槛太低,谁都在写,分行就是,我叫我老师看一下,这几年,我跟人家学,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有入门,我还在摸索,人家说行就行。实际上,内涵才是最主要的,形式未必要追求整齐划一,像前人说的建筑美、绘画美、音乐美和谐统一,那都过时了,现在诗歌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
东子还在说,杨角只能嗯啊听着,做些简单的呼应。东子于是给他认真的上起了课。
“行,你让人家看一下,这就是突有所感,看行不行。”杨角打断他。
“你不要急,我几年了,也不写散文,也不写小说,专门学习写诗”东子说。“嗬嗬嗬”杨角赔笑着,脸上好久没有这么发烫了。
“等我放假了,很快就放假,咱们好好坐坐,好久没在一起坐坐了”东子说,
他们把电话挂了。这期间,杨角一根接一根的吸烟,他一边在室内来回走动,一边打电话。他的妻子不耐烦的制止了几次,不停催他睡觉。等他打完电话,妻子好像很感兴趣似的看着他,脸上露出微笑。那种微笑杨角觉察出是正中下怀的笑。杨角明白,她在无声的安慰他。只好走到室外,坐在靠柱子的一只板凳上,伸手往烟盒里探烟,却发现,烟盒空了。
他突然发现这是个陷阱,他们三个已经进行了交流,在分别给他发微信的间隙,他们进行了交流。因为他们都专注于写诗,而且都可以做他的指导者。杨角听到,那些看不见的电磁波正在夜空嗖嗖乱飞,这中间就有他们几个的。
已经是十一点一刻了,杨角没有一丝睡意。他走向常买烟的那家商店,现在不知道还开不开。远远地,那家商店窗上的卷闸已经放下了,但门里还射出灯光。他走进去,那个倒三角脸的老板吃惊地盯了他几秒,并不问,径直走向货架,杨角也不说话,老板把烟递给他,他扫了码,便返身走出商店。一路上,杨角的脑子一刻不曾停息。
他又坐回小板凳,吸烟乘凉翻看手机。东子又发来一条微信:老师的意思后面弱了,要么删了,要么改改,最好接地气。他迅速回了一条:我不想改变这个结构,我觉得最后也是升华。过了一会儿,东子又发来一条:不急,先放放,过段时间再看,说不定会有新的理解。
大院邻居家门厅的灯还亮着,杨角看见阮文正光着上身,拿拖把在擦拭台阶。“还没睡啊?”阮文笑盈盈地问杨角。这孩子说话很少称呼,杨角也不见怪。“没呢”他回答。近段很少见到阮文,杨角知道他在省城办案。“啥时候回来的?”杨角问。“今天”他说。阮文走了过来,在杨角前的院子来回走动,神情很是轻松。“是查什么大案吧?不然不会到下边调人”杨角这时候很想跟他聊聊,借机冲淡冲淡刚才的事情。“呵呵呵”阮文只是笑笑。“也许是什么大一点的人物,有一定级别的?”杨角想深入一点,勾起阮文的话匣子。“我只是跑跑腿,不知道”阮文来回踅步,漫不经心的说。这更惹起杨角的欲望。“肯定了,至少是个县官以上的,你查阅资料,收集证据,能不知道一点蛛丝马迹?”“嘿嘿嘿,我就是个跑腿的,啥也不知道。”阮文说。他越是这样,杨角越想问个底细,结果阮文越是不吐一个字。我一个老百姓,知道和不知道能有什么区别?即便知道了能有什么危害?杨角不禁对这个邻居小伙心生敬意,职业保密意识竟这么强,难道你查的那个人我能认识?杨角越想越生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闭嘴,一个劲的抽烟。“睡”阮文和气的说,返身往回走了。
“还不睡?赶紧睡,都十二点了”杨角听见妻子在屋里不耐烦地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