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渡轮上
二十四岁那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本命年的年底,我惴惴不安的回到了家乡。起因是在乡务农的母亲在一个阴雨天的一次串门之后,在村里的一户人家里看见了一个从外地来走亲戚的女孩。同样在那天看见那个女孩的还有村里另外两位和母亲年龄差不多大小的长辈,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但我知道他们儿子的年龄和我一般大小。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离开单位和女同事H往这座城市的标志性旅游建筑结伴而行。当时还有另外一位男同事表示愿意一同前往,不过因为碍于谈了三个月的对象,所以未能和我们一起去。在我和H距离那座气派的城市建筑仅有一江之隔时,我的电话响起,男同事在电话那头开心的说要带着对象来找我们。于是我们暂时打消了一路上定下来的计划和接下来即将要去的地方,在刮着凛冽寒风人流涌动的江边等候着二人的到来。
在这个寒冷季节出行的人们衣着还算厚实,大部分看来显得有些臃肿。那些身姿挺拔的男士和身姿曼妙的女士在这时也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只露出一个漂亮的脑袋和时尚的发型在外显得格外亮眼。临出门时,在H的提醒下我还是加上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如果在平时,哪怕有好言相劝也不会返回去加衣服,本着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原则”,能穿一件衣服就绝不会穿两件。但出门后,在寒风的强势逼迫下,我还是很轻易的就妥协了。我拿起衣服还未穿上就来到了H面前,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和她往马路上走去。
这个时候站在一览无遗的江边,风一阵阵往脖子里灌,我真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多系上一条纯棉的围巾,来抵挡这凛冽的寒风。和众多因为衣着单薄从而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年轻人一样,我缩着脖子把胳膊抱在怀里,靠在江边的护栏上,这个姿势属实有点狼狈甚至有些滑稽。H穿着厚厚的花色外套,此时正高举着手机拍向江对面的一排形状各异五光十色的都市建筑。
在这一排高楼中,有座类似注射器的建筑在这座城市甚至在全国以及全世界范围内还是颇有名气的。建筑周身像葫芦瓶上凸起的部分,在不经意间就缓缓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不动声色中又悄悄换成了下一种色彩。顶上是一根细细长长的“针头”,“针头”尖锐处时不时冒出一点亮光,在夜色里十分锐利醒目,仿佛要刺破寒空。此时这座建筑正在江对岸稳稳的矗立在众多高楼间,显得极为亮眼与众不同。
尽管天气阴冷,寒风凛冽。江边的护栏前拥满了众多游客,好几株细长的五色灯在黑夜里穿来穿去,打在神态各异的脸庞上,引得众人纷纷抬头去看那束光柱不停移动着的轨迹,年轻男女们在光柱移动时又欢呼起来。
H拍好了照片,在栏杆边站着不动,任凭周边的行人擦身而过。她低着头出神地划动着面前发光的小屏幕。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陡然响起,是男同事打来的,他说和对象已经到达了“注射器”的下面。H走上前来举起手机,笑着问哪一张照片好看。我接手机左右划动着认真的看,又看向江对面五光十色的高楼建筑,觉得手机里的图片像是完美复刻了眼前的场景,便赞许像素的神奇和她高超的拍照技术,表示都拍的不错。她笑着接过手机,低着头认真地划动屏幕,光滑闪亮的屏幕上散出强烈的白光照亮了她的脸,这张脸毫无瑕疵,竟有些动人。我不由得心里一惊,连忙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江面上一艘正驶过的花花绿绿的邮轮,心里慢慢平复下来。随即想到男同事打来的电话,在简单的商量下,我们打算乘坐渡轮去江对面。
穿过人流涌动的过道,我们在渡口顺利的登上了渡轮,这让我们感到很惊喜,同时又很兴奋。H抱着我的膀子摇了起来。她说这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渡轮,我说我也是。H很开心,脸上放出新奇的亮光,使得我频频看向她,又很快的收回目光。我们靠在游轮的护栏上,让江面上有些味道的风往脸上肆意吹动。刚刚从岸边绕了一大圈走到渡口已经让我们出了一身热汗,这时候竟觉得有些凉快,不免有些放松起来。游轮奋力地往江对面驶去,我们身后翻腾起了一团团白花花的浪花,随着游轮的移动,那些翻腾无息的浪花慢慢消失在我们身后暗淡下来的江面上。
远处的江面上黑漆漆一片,在这偌大的城市里竟使人产生无限的向往和好奇。近处的江水在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下泛着亮晶晶的色泽,微微地浮动着,闪闪地有些动人,心里慢慢有些发颤,眼睛有些干涩,便转头看向正靠在护栏边的H。
这艘渡轮面积不算大,一半是船舱,一半是露天的设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衣着单薄的游客大都躲到船舱里去了,船舱里面有一排一排的塑料座椅和少数的塑料餐桌,供游客们随意就坐。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船舱内早已挤满了游客。一部分衣着厚实或不惧寒风的游客则纷纷来到了船舱外,在船头或船尾找一处位置站下,或靠在游轮的护栏上,看着四周的夜景,抵挡从不同方向吹来的寒风。那些女游客们大多穿着时髦,却很单薄,她们用双手将未拉严的衣服紧紧揣在怀里,以免冷风灌进去。身边有同伴的游客大都紧紧依靠在一起,相互取暖,以免被冻的瑟瑟发抖。有单个出行的游客并不凑热闹,他们各自寻一处人较少的地方,靠在栏杆上,单独站立住,向四周观瞧。
H站在护栏边,江面上的风把她的头发、衣角、围巾吹的随意摆动,身不由己地在风中沉默着。她见我单独站在一边和那些独行的男士混在一起,便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我挥了挥手,挺直身板迈开脚步,冷风不断地在脸上吹来吹去,觉出头顶上的头发像是多余的,奋力地想与头皮分离,可我依旧摆出一副不惧冷风的坚挺模样向她走去。
我来到H面前,靠在一旁的栏杆上,问她冷不冷。她说还好,随即反问我,我说有点。她说,让你穿厚点,你不听,这下知道冷了吧。我望着她笑了笑,又转过头看向邮轮上那些慢慢走动的游客。
“听说你要回家了?”H突然问道。
“嗯,明天就走。”我点点头,望着她回道。
“回去相亲吗?”她笑着问。
“对,你怎么知道?”我感到好奇。
“没开玩笑吧,我猜的。”他认真的说。
“没有,真的。”
“哦。。。”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渡轮发出一阵浑厚的长笛声,游客们纷纷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随后人声鼎沸,只见岸边灯火通明,高大的楼身赫然在我们头顶立起,似乎望不到楼顶。
片刻,渡轮抵达岸边。
H紧紧地走在我身旁。我加快了脚步,H落在了后面。我站立住,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随后,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我旁边。
“你怎么走那么快,我都找不到你了。”她轻轻的拍了我一下说道。
“是你走慢了。”我笑着说。
我们跟随着大批游客下了游轮,往江岸上走去。
上了岸,不远处就看到了“注射器”建筑的底座。我给男同事拨了电话,询问他的位置。H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对情侣的身影,便挥手喊起男同事的名字来。男同事转过了身,旁边一个女孩也转过了身。果然是男同事和他的对象,两个人呆呆地站立住。我放下电话,朝男同事招了招手,便和H一同走过去,他牵着对象的手也朝我们慢慢走来。
男同事和对象紧紧挨在一起,步伐一致的来到了我们面前。我和H停下了脚步。
“你们真像一对恩爱的情侣。”我笑着对男同事说。
“什么叫像,我们本来就是。”男同事笑道,随即说:“我看你们也像一对。”
“别胡说了,你们到多久了。”我拍了他一下,问道。
“不信你问问。”男同事望望我,又看向H。
“人家明天就要回去相亲了,你别胡说了。”H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怎么没听你说?”男同事好奇的问我。
“等下说。”我打量了一圈,“你们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们吃顿饭,就当告别了。”
“好,趁你走之前好好宰你一顿。”男同事笑扶着对象的肩膀看看她,又看着我们笑起来。
我们来到一家位于高楼建筑底层的餐馆,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的食客舒适的坐在椅子上,面前餐桌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菜肴,餐厅内灯光明亮。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我们依次走了进去,在一张四人桌前坐下了。男同事和对象坐在我和H的对面,他拿着菜单在慢慢翻看。
“想吃什么随便点,难得有机会一起出来吃饭。”我像一个经常下馆子做东的食客一样大方的说道。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男同事招呼来服务员,指着菜单,“这个,还有这个。”“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把目光从菜单上挪开,望向我和H问道。
“你想吃什么。”我转过头望着一旁的H,轻轻地问道。
“你点吧!”她望了我一眼,摆弄起面前地餐具来。
我接过男同事递来的菜单,一页一页翻开。
“这个怎么样?”我指着菜单上一个菜肴图片问H。
“嗯,可以。”她点点头。
点完菜,服务员将菜单收走。我拿起面前的玻璃茶壶将桌面上的空杯一一添满。
“你这次回去还出来吗?”对面的男同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望着我问道,一旁的女孩也望向我。
“或许不出来了。”我手握着茶杯,看着里面的茶水绿幽幽地晃动。
“那以后常联系。”男同事举起茶杯,“来,让我们以茶代酒来干一杯!”
我们端起茶杯碰在一起,服务生端着一盘菜走过来,轻轻放在桌面上。我们收回胳膊将茶杯端起慢慢地抿了一口,放在桌面上。近处一桌食客刚刚用完餐,纷纷起身,站在桌旁相互交谈。收银台前,一个中年男人和柜台里的收银员正在说话,随后转过身走到桌旁,拿了座椅靠背上挂着的衣服,跟着一群人慢慢往门外走去。
餐馆内,食客们都各自低着头慢慢地嚼咽着面前的食物,细声细语地说话。桌椅间的过道上,不时有服务生走来走去在忙些什么。
很快,我们点的菜都上齐了。于是慢慢吃起来。
吃完饭,我们出了饭馆大门,往江边走去。H走在我的旁边,似乎有些倦了。男同事和对象提出回去有事,于是告别,说以后有空常联系。我说好。
我和H走到江岸边,站在护栏前。江面上吹来的风越来越冷,我们各自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体。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H看了我一眼问道。
“明天一早。”我回她。
“要我送你吗?”她淡淡的问。
“不用送,很早就走了。那会儿你还没起床。”
“我晚上可以不睡。”
“不睡怎么行,熬夜会掉头发的。”
“不怕,今晚可以不睡。”
一对情侣手挽着手在我们面前经过,肩膀紧紧贴在一起步伐一致的沿着江岸边慢慢走远了。马路上的车辆五光十色的移动着,时不时响起一阵阵喇叭声,路边零零散散走过一些行人,暗暗地隐在一排黑漆漆的树木后面。
在江边散步的行人越来越少,显得有些孤寂。远处江面上黑漆漆一片,一排高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一团团黑色透明的亮光在江水里荡来荡去,寒冷的夜风接连不断地吹过来,我们的身体慢慢靠近了。
“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吧!”我转头望着H说道。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H问道。
我楞了一下,看向她说,“想说,不知道怎么说。”
“想说就说吧,以后没机会了。”H说道。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问道。
“你来单位两年了吧,我比你先来,那我们认识有两年了。”H回道。
“过得真快!”我说道。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明天就走了,以后常联系。”
“一定要以后联系吗?现在不可以吗?”H望着我,似乎想得到一个答案。
“现在还见得着人,什么都可以说。”我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别处。
“上次单位聚餐,你喝多了,我送你回住所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吗?”H看向远处地江面,淡淡地说道。
我心里一惊,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隐约记得H搀扶着我往住所走。
“我...我忘了。”我有些想逃避。
“你忘了我还记得,我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喜欢过。”我双手扶着护栏低下了头,脑袋昏沉起来。
“为什么一直没说,其实我也喜欢你的。”
我感到H的目光在看着我,可我只能远远的看向江面,心中的暖意和不舍渐渐浮上来。
“我...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可能,怎么不试试再说呢?”H有些激动的说道。
“我...我也说不清楚...”我像个含糊其辞回答不上来问题的学生即将要面临老师的惩罚。
“不说了,我们回去吧。”H慢慢转过身,往马路边走去。
我迈开步子跟了上去,身后传来渡轮长长的鸣笛声。
夜已经很深了,马路边的路灯昏昏沉沉,似乎马上要熄灭的样子。我跟在H身后,看着她那柔弱的背影,一丝惜别的忧伤慢慢涌上来。我跑上前和她并排走在一起,往灯火通明的街道慢慢走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我匆忙回到住处,收拾好行李,慢慢往车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