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旧书记
淘旧书记
文/靳小倡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喜新厌旧是世人的通病，我也不能免于此疾，惟独在对待书籍的态度上，我是百分百保守派。当下的新书，纸张考究，印制精，工，版式上挖空心思，但仍然难以取悦我。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腰封上用足了当下最先进的技术手段，可惜内容上名不副实；二是开本各异，宽的宽，窄的窄，长的长，短的端，插书架上参差不齐；三是封面制作过于花哨，徒有技术少有艺术，像多年前张守义先生设计的那种外国文学名著的高雅封面，如今已近乎绝迹；四是图文书多，文不够，图来凑，图片多到喧宾夺主的地步；五是，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新书价格高昂，奈何我囊中枯涩。
大街上书店，有卖新书的，也有卖旧书的，我偏爱去旧书店。旧书店隐隐有一股古旧之气，这是书的油墨气味褪去后剩下的纸香，书不旧无以为香，这才是真正的“书香”。 “旧书常读出新意”，经由这些泛黄的书页，仿佛能与书的创作者和爱好者建立某种跨越时空的联系，这也是我痴迷于旧书的一个重要原因。
旧书店里，许多书低至二三折、一折发卖。价虽廉，却也不乏好书，我的一本《淮海居士长短句》，2块5角钱；一本厚厚的《文明小史》，3块钱；一摞《四书五经》、《楚辞》、《三十六计》、《围炉夜话》、《宋词三百首》、《围炉夜话》、《菜根谭》、《世说新语》、《声律启蒙》、《文心雕龙》、《韩非子》、《庄子》、《孟子》总共才10块钱。
买旧书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淘宝”的过程。小小的旧书店里，各种类型的书在书架上密匝匝地放着，一本八十年代的毛衣编织技法旁边很可能就躺着康德、黑格尔，尼采，也常会看见农业科技的小册子。买书时，站在书架前，眼睛变成一架雷达扫描仪，一行一行瞄过书脊，同时脑子里迅速做出判断，分出几个等级：完全没有价值的、一定要买的和值得考虑的。碰上一本让自己毫不犹疑决定要买的好书，是一件相当不易的事，也许头一天你才在大书店里看见过这本书，翻了半天还是没舍得买，今天它就出现在你面前，挤在一堆通俗小说里落得灰头土脸，像个受委屈的孩子，等着被你领回家。你的目光扫到这本书上，双眼放光，毫不迟疑地把它取出来，紧紧捏在手里，其欣喜直如苏夫子所说，不啻“穷儿暴富也。”
偶尔也能碰到临时的旧书摊，摆在校门口或是马路边儿上，一些人把自己多余的藏书拿出来卖，卖主以老年人居多。挑书的时候拿起哪本来，书主都能给你讲上一段关于这本书的故事，有时候看我是年轻人，还会再讲点儿人生道理，说得投机了，索性就买两本送一本。以后每次翻开那些书，总是会心生感念。
七月的一个周末，路过天津人民医院旁边的一旧货市场，就在马路牙子旁，一大块帆布上，对的全是书。粗略一看，有中国古典文学，有外国名著，还有各色杂书。我周身立时血脉贲张，俯下身子，几乎是半跪在了书堆里。好书真不少，我拾起这本，又放不下那本，还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老头，生怕他挑走了我想要的书。一看封底，才发现几乎全是老版本的旧书，定价都在一两块。
但不知现价如何。老板笑言：称斤。我这才发现书摊旁有个盘秤，边上有块纸板，上面写作：每斤12元。我吃惊不已，这么便宜！
我抱着一大摞书，不紧不慢地开始第二轮挑选。《名利场》太厚，只怕是读不完，《东周列国志》品相不太好，《封神演义》字太小，都舍弃了，最后选定了《塞万提斯文集》《雨果文集》《歌德文集》《席勒文集》《屠格涅夫文集》《契诃夫小说全集》《卡夫卡全集》《易卜生戏剧集》《斯特林堡文集》《梁启超全集》《鲁迅全集》《巴金全集》《贝姨》《清词选注》《简爱》《儒林外史》。几本书往秤盘上一放，总共才47元钱。
上月的一个周末，朋友一清早打来电话，告诉我菜市场门口有买旧书的，让我过去看看有相中的不。我草草洗漱，拎着一个帆布包，顶着毛毛细雨，一路小跑前往菜市场（菜市场离我家不到1公里）。
摊主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儿”，一副腐儒打扮。在看看摆在蛇皮口袋上的旧书，清一色的老版本，第一眼就相中了三卷民国时期牛皮纸装订的《花柳易知》，尽管有可能看不懂里面内容，收藏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让我最称心的还是我寻找多年而不得的钱钟书的《管锥编》，共四册，精装，封面是醒目的浅黄色，影印着一些繁体字，风格既古朴也不乏现代气息。翻开内页，字迹清晰，纸质也很好，我断定是正版。打算付账时，心里打鼓，生怕他来个“以古论价”。一问价才知道，总共45元。钱货两讫，我才放心，捧着书问他，这么好的书咋这么便宜？老板说，这书放了好长时间，无人问津，今日幸遇识货的——可见买书是讲究缘分的。
旧书还经常会给我一些额外的馈赠。翻开一本路边摊儿购来的《席慕容散文选》，发现扉页上题着某人赠给另一人的一段话，文采飞扬又含蓄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略微褪色的钢笔字似乎带我穿过悠长的岁月看见当年的那个痴情少年，便会猜测：书送出去了吗？姑娘接受了吗？看旧书时还能发现，那时候你喜欢的人还在世—— 一本书的脚注里写着“希区柯克（1899—）”；又如弹幕和正文同样精彩——在一本旧《萨特作品精粹》中，一位曾经的读者接着萨特的语句“事情开始了”，写下“我即将走进去/肯定要发生什么/一张纸/侵入风中”这样诗歌般的语句。
时过境迁，曾今喜欢在高校附近“扎堆儿”的实体旧书店，一度马路牙子上铺块帆布或蛇皮口袋的旧书摊，已经难寻踪迹了，偶尔遇到，还能买到几本市场上罕见的称心的书，绝对能算得上人生大幸了。如今，旧书买卖阵地转战网上，点点手指，就能或买或卖。无论是在实体书店还是网络平台，人们淘旧书、读旧书的乐趣和传统依旧没有改变。（219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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