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空花钵
旁边的门店说关就关了,毫不迹象可言。是她的老公,坐椅子坐得时间长了,坐得屁股痛得受不住了,站起身来活动,伸懒腰,摇脖子,歪肩膀,朝门口走出去时发现的。
老公看到另一家隔壁的,在朝外面搬一对硬木座椅和一张玻璃茶几。还有大市场里打扫清洁卫生的老头,在里面收拾破烂,清扫地面。
老公迅速返回来,对着坐在办公桌后面摇摇椅上摇晃的她说:“旁边的门店不搞了呢?说走就走了。”
她不以为然地说:“他们走是迟早的事。”
旁边门店是搞“信息贷”的,前两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最近两年,他们生意冷清了许多,加上门店是向大市场租的,一年大几万租金,肯定是支撑不下去的,关张抽腿是正确的选择。
她的门店格局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早年,她脑壳一热,出上百万的钱将其买了下来,去年才将门店的贷款还完。看今年的经营形势,她庆幸自己买了这个门店,可以在生意不景气的时候撑一杠子。要不然,一年几万块钱的租金拿不出来,也只能和旁边一样关门大吉了。
老公说:“他们屋里还有一对花钵没人要呢,我们要不要?”
她不感兴趣,“要它干啥?”
老公有点不舍,“两个花钵蛮漂亮的!当垃圾摔了有点可惜。”
她知道那两个花钵,里面栽着两棵常青树。隔壁的没有放在室外,却放在靠墙的两块玻璃墙后面。
她对隔壁的说过,“花树就是要放到门外晒太阳,风吹雨淋,才会活得带劲哩!”
隔壁的说:“放在里面晒得到太阳,我天天给它浇水,看它活得挺带劲嘛?”
隔壁的一定要这么说,她就不多嘴了。她只是对老公说:“你看啦,他们这两棵常青树,迟早是要被他们养死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隔壁的不仅把常青树养死了,连门店一起做死了;扔下常青树一拍屁股走人了,只留下两个花钵还有点残存的价值。
花钵是陶瓷的,颜色纯白,很干净。钵口有水桶大,腰身有水桶粗;腰身掐着腰,箍着几圈波浪纹,露着几分好看的劲儿。
她说:“你想要,我们把它弄过来,放在门口也可以。”
她一直在忙生意,对于花花草草的事情,一直不怎么上心。所以,门口两边的玻璃墙前,一直是两块光板,看不到一丝绿色可以养养眼光,调调心情。
生意做得时间长了,做得疲倦了,她开始感觉到累了。实际上,是她年纪上来了,去年办的退休手续,能拿到退休工资了,是她心境还没有改变过来。所以才感觉到生意大不如以前了,心累加身体累,累上加累,哪有不疲倦的道理呢?
她的生意没有子女接班,唯一的儿子在外上班,对经营生意十分不感冒。他们只有硬撑了,打算撑一天算一天;最后实在是撑不起了,就来个清仓大甩卖,结束不干了。
但是,货物可以清仓大甩卖,人的心情却怎么设定“清仓大甩卖”呢,还得慢慢来。
儿子跟她捉来了一只小猫咪,让她喂养,她起初有些反对。她不是不爱动物,是不善于侍候动物。后来,空闲时间多了,与小猫咪互动起来,也还蛮融洽。她喜欢网上购物,购买化妆品,购买日用品,家里几乎不用上超市买了。自从猫咪来了之后,她在网上购物便多了一个项目,购猫粮,购猫砂,多了一份忙碌。加上喂猫食,当铲屎官,有了几件非得要做的事,她的喜悦感觉才越来越多,才敞开了一点心扉,透进一丝光亮。后来儿子又送来一只“比熊”狗狗时,她没有一丝纠结,接着儿子的话茬就爽快答应了。
猫咪和狗狗,给她增添了许多事情,但她却没有感觉出和以前一样的劳累。她的心里被抽空一大半后,现在又开始用其他的,一件一件填回去,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像一个皮球一样,充满了气,才弹得高,弹得机动灵巧,活泼好看。
眼下,老公想“废物利用”,也是出于这种目的。
枯死的常青树没有重量,但花钵里的花土有重量,压在花土上面的像驴粪蛋的圆石子有重量。她天生的力量小,她老公年轻搬货时,没注意保护腰肌,老了,腰肌劳损的病就出来了,老公搬花钵也不行。
好在清洁工是个大男人,即便老了也还有两把力气。清洁工看他两口子围绕花钵打转,像狗咬刺猬,无处下手,便主动说:“我来帮你们搬过去。”
清洁工很有经验,张开两腿,搬起花钵在两腿间甩来甩去,几甩几甩就将花钵甩到她的店门口。
她自然口中喊谢谢,顺手递给了清洁工一瓶冰红茶,算酬劳。
花钵有了,一边一个,蹲在门口,像蹲守的财神,有点小喜气。
她有事干了,买来一把小铁铲,挖掉了没有用的常青树。又买来新花土,将坑填满,将花土铲松。填土铲土的过程中,大市场里的商户经常有人过来询问,“你打算栽什么花的?”
她说:“现在好像不是栽树的季节。”
“哦,对。那也不能让它空着呀,让它尽快见点绿。”
这个市场里,绿色植物基本没有,人们还是很期盼的。
花钵里栽什么能尽快见绿,她想了很多天,最后想到栽种辣椒树。
辣椒树,有季节,眼下正当时,菜场就有辣椒树苗卖。
她花一块钱一根,买了十根十元钱。她没有经验,买回来栽进花钵,十个人就有九个人说,两个花钵栽十根太挤了。她只得忍痛扔掉了四根,栽了六根。栽活之后,又剪掉了两根,剪得她心痛肉痛。不是心痛钱,是心痛树苗。什么时候,她有了心痛小猫小狗,心痛花花草草的感觉了?
自从栽上辣椒树,她天天看,时时看。辣椒树的每一刻变化都不会逃过她的眼睛,她会像手机摄像头一样记录着辣椒树的“一举一动”。
辣椒树很迅速地生长出绿叶,覆满了整个花钵。生机勃勃的绿色,在商铺林立的大市场内,展开了姣好的容颜,享有明星般的地位。
一场雨水一层新绿,一夜轻风一层白色的小花。没有香气的小花,没有妖冶的白色小花,居然引来了很久没有见过了的昆虫。昆虫扇动小小的翅膀,更是增添了许多生命气息。
嫩绿色的辣椒芽苞,在枝丫间,在翠叶后面,在白花完成使命的萎谢中,暴出了娃娃指尖一样的“小乳头”。
她经常围绕着花钵,转圈地盯着“辣椒宝宝”看,仿佛有看不完的新奇。
老公逗她,“别看了,她和一个小女孩一样,怕丑,越看越长不快。”
第一批辣椒结完,她以为辣椒的季节过去了,她惋惜地说:“辣椒的季节怎么这么短?”
但是,辣椒树成熟过一批之后,那些新长出来的枝桠,新长出来的叶片“腋窝”里,又开始暴白色小花,又来了昆虫,又结出了米芽一样的辣椒。她奇怪地问自己,“它不是韭菜,怎么会像韭菜一轮一轮发儿芽呢?”
辣椒树终究是有季节的,它给人的新奇再多,也有结束的那一天,大自然的规律是不可违拗的。
她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劲头又上来了,又开始积极购买花土肥料,购买农作物种籽。
她这一次,早早的为花钵准备的是韭菜种子。因为韭菜的生命力更旺盛,绿色更持久;你割一茬之后,及时松土追肥,下一茬会更具活力,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她一直在等,她不是在等季节,而是在等辣椒树结完最后一批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