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湾||冯时
大江湾
冯时
我的老家在嫩江东岸,是一个“靠水吃水”的地方。江河水灌溉着广袤的田地,村子里有的人家还有渔船。村里的孩子从小就对下挂子,推虾,捞蛤蜊样样精通。
我还知道一个神奇出宝藏的地方一一大江湾。紫色的水藻就是从那里成车拉回来的,晒干后喂鸭子,下的鸭蛋蛋黄是红色的。那里能捞到鸡头米,菱角,还能捡到绿皮野鸭蛋。村民们秋后割回来大捆大捆的蒿子杆,堆叠成高高的柴草垛,谁家堆得越高,就越是显耀。那里的芦苇又高又直,把它们打成苇帘子,盖房子铺房盖用。东泡底的地埂、壕沟里也长芦苇,却长相矮小。江湾特有的乌拉草细长而绵软,晾干揉搓后用来垫棉鞋,舒适又暖和,还可以搓草绳捆旱烟叶。老人们说只有它捆的烟叶,抽起来才味正。乌拉草是从塔头墩子上长出来的,村民们把一个黑土坷垃一样的笨重的塔头墩子拉回来,散放在房前屋后,当时谁也不知道它们身世,是生长千万年的活化石。它们也没有贾平凹笔下那块不成器物的丑石一样幸运,被天文学家宝贝儿似的搬走。这些被带入世俗生活里的圆滚滚的塔头墩子,有的用来堵排水洞。有的被砌在菜园的围墙里,还有的晾干后,被铡刀切成片,码放到柴房里。临睡前,取几块丢进火炭未熄的灶膛里,用来暖炕。塔头的根系质地密实紧致,不是点火就着,火苗蹿出老高,而是一寸一寸缓慢燃烧,把经年储存的阳光能量一点一点从释放出来。在香甜睡梦里一定有小女孩漂亮的花花糖纸,有男孩子的冰爬犁,有男人的满仓稻谷,有女人给孩子们缝制的红红绿绿的新衣裳。那时的月光格外澄清,透过凝结霜花的玻璃窗,照着一家人酣睡的脸。
孩童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和同村的几个孩子约好端午节一起去江湾捡野鸭蛋。天刚放亮,我们就挎着篮子,揣着几个熟鸡蛋出发了。越过大坝,穿过柳树林,趟过一条小河沟继续往西走,经过岸边草地的时候,看见一只灰色的小野兔蹦蹦跳跳向沙坑跑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渐渐蒿草越来越茂密,大片开着金灿灿的小黄菊花长得有齐腰高。大家东翻西找,也没找到野鸭蛋,有个同伴捡到一窝鹌鹑蛋,惹得大家好生羡慕,都过来围观。一群群的野鸭子在蒲草荡里游来游去,它们把蛋下到哪里了呢?
思绪从遥远的记忆里拉回来,放眼望去,远处景物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中,朦胧又神秘,似乎有一种远古的气息。草地和水域相互交织,一片白,一片绿,相映成趣。湿地上生长着繁茂的水蒿、芦苇、蒲草、牛筋草、大蓟、红蓼等野生植物,一丛丛,一簇簇,密密匝匝地杂居一起,在烈日和氤氲的水汽里恣肆疯长,充满蓬勃生机。水面上漂着浮萍,开出娇黄的小花朵。柔软的水草在水波的晃动下摇曳生姿。终于看到突出水面的塔头,长着苍绿的长发,错落如棋,绵延到远方……在这草际烟光,水天云影里,一些水鸭水鸟有的在半空飞翔,有的在水里游弋嬉戏,一只白鹭站在远处茂密的灌木丛上。各种鸟鸣不绝于耳,偶尔还夹杂几声不知什么怪鸟嘹戾的叫声。
伫立在这片广阔辽远的旷野,我看到了被尘嚣遗落的部分,被时光遗落的部分,这里是一部横亘古今的书,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之美。排列的塔头是它的注解。塔头是有多久远,这片地域就有多久远。它的生态环境,孕育着各种水禽、各种水栖生物的繁衍生息,为它们提供安乐家园,我发现每一株饱含水汁野草上都闪烁着神性的光泽,天地慈悲,与万物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