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那冷雨
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庄子·秋水》
1
昨夜酒饮得畅怀。
觅了一爿本地很有名的烧烤店，简简单单点了几个凉菜，然后肉串一些，便足以令几个“老男人”阔论高谈了。店里的生意因为门外排水管道的整改显得稍感萧条，也正因为此，从老板到店员，态度愈加殷勤。
本来是想在阔论高谈四字之前加一引号，毕竟皆是彼此的一地鸡毛，然而认真辨析，何不壮哉乎？有藏地的雪山草地，有东北三省的沃土高林，有乡野间被洞穿的诡谲算计，有满城灯火中晚归的行客归人。
最后没有什么宾主尽欢，因为半夕相对，早已消弥了“宾”与“主”的界限。而不欢又何必相聚？所以，一切都是意料中的水到渠成笑语潮涌。
2
热带风暴“杜苏芮”的侵袭已近尾声，可其威胁，仍难以等闲视之。
数日以来，风雨如磐，偶尔的停歇安顿，也不过是云团气旋的重新布局。继而，复是急一阵儿，缓一阵儿。通过查阅相关资料，竟然有了一个颇为搞笑的发现——世界气象组织(英文缩写：WMO)台风委员会关于台风的命名，多用“温柔”的名字，以期待台风带来的伤害能小些……原来有时候，国际组织居然也这么唯心主义。更加耐人寻味的是，WMO又规定，一旦某个台风对于生命财产造成了特别大的损失或人员伤亡而声名狼藉，或者是以名称本身因素而退役的，那么它就会永久占有这个名字，该名字就会从命名表（大部情况下，命名表中的命名循环使用）中删除，其他热带气旋不再使用这一名称，也就是将这个名称永远命名给这次热带气旋，这就是除名。
本次命名的“杜苏芮”由韩国提供，杜苏芮本是一种鹰属猛禽。
果然，其悍其猛，搅了个天翻地覆。
3
雨夜归途中，电动车轮溅起的水花起起落落，有时晦暗，有时闪烁。
中年心事，断雁西风。但一言难尽的“成熟”往往又显得力不从心。
酒阑人散时，每每相约，大伙儿谁到了家，谁就在群里言语一声。间或哪个没有回音，尤其电话打过去再无人接听，难免一宵纠结，第二日得到对方回话，才晓得跟预料也似，就是酒到酣处，头一沾枕，会了周公。
席间曾言及最近网络上爆红的刀郎新作，特别是《罗刹海市》一首，忽然忆及初入烧烤店的一刻，其音响上循环播放的，恰恰便是。早上复读《聊斋志异》中同名章节，旧怀似离离春草，一时俱生。原作里重点其实不在美丑颠倒的“大罗刹国”，而在于“海市”。马生（骥）虽因涂面起舞，在大罗刹国得了下大夫的官职，但是，“而官僚百执事颇觉其面目之假；所至，辄见人耳语，不甚与款洽。马至是孤立，憪然不自安。遂上疏乞休致，不许；又告休沐，乃给三月假。”而后入了海市，成为龙君的驸马都尉，与龙女伉俪情深。三年后，独自思亲归省，龙女嘱曰，“三年后四月八日，君当泛舟南岛，还君体胤。”果然复三年后在海上得一子一女，貌皆婉秀。其后，龙女又有数度神异以示。文章最后蒲松龄借异史氏之口感慨，“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阳痴子，将抱连城玉向何处哭也？呜呼!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
显然，最后的慨言才是作者的本意，寓刺讽，终在宦途不得志也。
如此剖解，刀郎新歌《罗刹海市》与蒲公原作看似有联系，其实借之发挥罢了。哪来的马户，哪来的又鸟，而“两耳傍肩三孔鼻”的，本是大罗刹国的相国，“视之，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
至于是否歌曲版《罗刹海市》有什么影射，便是另外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了。
4
大罗刹国以丑为美，故事架构看似是蒲松龄的杜撰兼首创。不过应当去读一读庄子的某则寓言，再来讨论。
《庄子·秋水》中有篇《惠子相梁》的短章，原文如下：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庄子的比喻是什么意思呢，大意是说鹞鹰得到一只死老鼠，恰好凤凰在空中飞过，于是鹞鹰就仰起头来“吓吓”地作威胁状护食。庄子的思想来源与许由洗耳一脉相承，汉蔡邕《琴操·河间杂歌·箕山操》中记载，“许由以清节闻于尧。尧大其志，乃遣使以符玺禅为天子。于是许由喟然叹曰：‘匹夫结志，固如盘石。采山饮河，所以养性，非以求禄位也；放发优游，所以安己不惧，非以贪天下也。’使者还，以状报尧，尧知由不可动，亦已矣。于是许由以使者言为不善，乃临河洗耳。樊坚见由方洗耳，问之：‘耳有何垢乎？’由曰：‘无垢，闻恶语耳。’坚曰：‘何等语者？’由曰：‘尧聘吾为天子。’坚曰：‘尊位何为恶之？’由曰：‘吾志在青云，何仍劣劣为九州伍长乎？'于是樊坚方且饮牛，闻其言而去，耻饮于下流。”
剔除掉些许历史虚无主义以及隐逸退守的夸张成分，实际上，上面两个故事陈述了一个很朴素的哲学道理，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鹞鹰会护食，恶犬也会。概世间自古使然也。
5
晨起，口中微渴。窗外风雨继续，不过，央视气象上说“杜苏芮”已停止编号，余威将渐渐消止。
在淅淅沥沥的淋漓中，整整一个上午在大量的资料搜集与比对中堪堪耗尽，双目如枯如槁，闭上眼睛，不知身处于何年何地，难得这就是所谓的“如痴如醉”么。王尔德说，“每件赏心悦目的东西背后，总有一段悲哀的隐情，连最不起眼的小花要开放，世界也得经历阵痛。”
吾不知芸芸众生者，情何以堪，情何以托付。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