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双鞋

　　去年春天，母亲的脚因类风湿关节炎变了形，踝关节向外高高鼓起，脚趾头的关节也一例向上翘起，关节红肿变形让母亲再也不能让往常一样行走如风，而是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我带母亲到处求医问药，中医，西医，针灸，烤电，按摩，各类偏方，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但母亲的病没有任何好转。我没有放弃希望，一边带母亲继续奔走在求医路上，一边想其他办法减轻母亲的痛苦，比如每晚熬一盆中草药水给母亲泡脚，比如想方设法为母亲买到合适的鞋。
　　从去年春天到现在，我记不清为母亲买多少双鞋子了，只记得为母亲买鞋成了一种习惯，无论出差在外，还是在本市逛街，鞋店都是我的首要去处。我在老年人鞋架前流连忘返，在适合母亲的号码区域里认真挑选，看到合适的，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如果把买来的鞋子罗列开来，足以开一家琳琅满目的鞋店了。让我遗憾的是，这些鞋子很少有让母亲感到满意的，有些大小肥瘦不合适，有些穿几天就变形走样，有的根本就不跟脚。有句俗语说得好，鞋子合适与否，只有脚知道。母亲穿上新买的鞋子时，脸上笑容浅淡，眉头深锁，就表明鞋子不适合她的病脚。看到新鞋不能帮母亲减轻痛苦，我初买新鞋的快乐也就随之消失，只好把愿望寄托在下一双新鞋上。
　　终于，今年四月，我出差北京时，在王府井大街的一家鞋店里，买到了一双让母亲满意的鞋子。那是一双棕红色的平绒宽口鞋，富有弹性的胶皮底，很宽松的模样，母亲一看就喜欢上了，穿上之后，不松不紧，不大不小，胶皮底不软不硬，感觉非常合适。她高兴得如同孩子，穿着鞋子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她已很久没这么走动了，大多时间，她是穿着宽大的拖鞋，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戏，发呆，或者懒懒地睡觉。
　　母亲穿着新鞋到处走动，拄着拐杖去小区跟邻居拉家常，去久违的大街上看车来人往，我非常高兴，觉得终于找到了一块舒适的空间安放母亲的病痛。高兴之余，我又后悔只买了一双。踏破铁鞋，历尽千辛万苦，众里寻它千百度，才买到合适的鞋，才换来母亲舒心的笑靥。如果多买几双，让母亲以后一直有舒适的鞋子穿，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五月中旬，同事出差北京，我想让他帮我弥补这个遗憾，去那家鞋店再买几双给母亲捎来。当我向同事描述我的打算时，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当时为了携带方便，我丢弃了鞋子的包装，有关鞋子的信息，如品牌，产地，货号等，都无从寻找。更可气的，是我忘记了那家鞋店的名字，只记得在王府井大街路南的位置，两家门面，专卖中老年鞋，售货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东北口音，很和善。同事一脸茫然，尴尬地笑笑，“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为了你的这份孝心，我试试看吧，争取如愿以偿。”
　　同事临行前，特地来我家，看了那双鞋的款式。当时母亲正在小区里跟街坊们聊天，她们知道了同事来访的目的，无不啧啧称赞同事的细心，当然，对我的孝心，她们更是大加赞赏。
　　可是，同事用了整整一天，把自己的鞋跟磨掉了一截，寻遍了整个王府井大街，问询了很多当地人，在多家鞋店细细搜寻，也没有找到有中年妇女营业的鞋店。他捎回的鞋子，看上去和母亲的那双一样，但我拿回家，母亲穿上，走了几步，就感觉出不适了。但她的脸上还是漾起舒心的笑：“是不如那双合脚，可我心里舒服。这是你同事磨破了自己的脚给我买来的，比什么都珍贵。”
　　母亲虽然在心里认可同事捎回的鞋，把它视为最珍贵的，经常捧在手里观赏，却很少穿，因为鞋子有些夹脚，让变形的关节不能自由伸展。看着母亲脚上的鞋子渐渐破旧，右脚跟的胶皮底磨去了一大块，却没有合适的鞋子接任，我的心愈发焦急，茶里梦里都在想如何买回和那双一样的鞋。
　　我想到了网上购物。以前只听说网上物品齐全，价格便宜，方便快捷，却从没有购买过。为了母亲，我也加入了网上购物的行列，在淘宝网申请了用户，去银行办理了网银盾，花了好几个晚上，和母亲一起，在多家网店里细细搜寻。母亲戴着老花镜，津津有味地感受着时尚的购物方式。我们共淘出四双看上去和那双鞋一模一样的鞋宝贝，母亲为了省钱，坚持只买上海网店的那款。我为了提升准确率，确保淘到适合母亲的那一种，四款全部付了钱。
　　四双鞋陆续从上海、江西、广州和浙江快递到我的手里，每收到一件，我都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打开，让母亲赶紧试穿，让母亲快些找到属于她的那份安适。可是，四双鞋都有瑕疵，上海和江西的两双，鞋跟有些坚硬，把母亲的脚咯得很痛。广州的那双，脚面的鞋边有些吃紧，让关节受了委屈；浙江那双最为糟糕，明明是三十七码，却不标准，拿了和另外三双比较，明显短了一截，更不能穿了。看着淘来的宝贝都不合脚，母亲直心疼花了冤枉钱。我笑着安慰母亲：“网上买来的鞋子，只要不合脚，都可以退还，这是网上购物的好处。”母亲这才转悲为喜，叮嘱我无论如何要把鞋子退回去，买不到那款鞋也没关系，夏天到了，穿拖鞋也很舒服的。
　　母亲一向衣着严谨，平时很少穿拖鞋出门，她这样说，是为了安慰我，不想让我的心因此焦灼。可我想为母亲的病脚尽快找到安放的空间，北京那家鞋店，成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想到了我的大学同学，她是北京某公司的职员，早已在北京安家落户，应该对王府井一带很熟悉吧。我打电话述说了我的请托，她很感动，立即应允，答应周末去看一看。
　　她去了王府井大街两次，终于找到了我说的那家鞋店，操东北口音的中年妇女热情地接待了她。她想把我苦苦寻觅的那款鞋子全部买下，遗憾的是，仅剩一双了。她买后立即去了邮局，把鞋店的名片装在了包裹中。名片背面写着服务员的承诺：如果需要，我会给您邮寄！
　　我是八月初收到这双鞋的。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地说：“这是这种款式的第七双鞋，不管合不合脚，都是天下最好的鞋，是女儿用孝心做成的。”
　　这双鞋很合脚，母亲穿着它，脸上流溢着幸福的笑靥。我把鞋店名片随身携带着，明天，后天，或者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会打电话给那位东北大姐，让她给我邮寄能安放母亲病脚的鞋。

[ 本帖最后由 meng20042004200 于 2010-9-3 22: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