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往事扰,只为余生笑
文 | 李声波
对爱书的人来说,每天能抽出时间看会儿书,能让心闲一会儿,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我看书时离不开茶。看到好的地方,哪怕就一个字,一个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探手向杯子去,一如爱烟的人没烟时,会下意识地去口袋摸一下一样。然后,呷一小口茶,抿一抿嘴,双眼放空,对着什么地方出一会神。
在别人看起来,这时我是在发呆,在分心,在浪费时间,但在我自己,却正在享受着人生的美妙。享受着人生最妙不可言的乐趣,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回味无穷的乐趣。这种时刻,于我是至乐。
譬如,前几天翻一翻高中语文《孟子·梁惠王上》课文,周末静下心来再细细地读它一遍,觉得孟子写得实在是好: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养,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五亩之宅”。普通的一家农园,有五亩之大,在寸土寸金的工业社会,是有点儿出乎意料之外的。虽说战国的一亩,也只是现在的1/3亩,那时的五亩,也就是现在的1.66亩,但就1.66亩的园子,也足够了——不准浇水泥,不准造广厦,都一律地种上桑树。
春风一吹,桑枝柔了起来,发出一颗颗的芽来。芽又胀了起来,成一片片的叶。叶又一片片地筛在蚕的身上。别的不说,单听那簌簌的蚕食声,就是天底下最妙的声音了。然后,抽丝、纺线、织布。然后叫自己的男人把布抱到集市里卖;又或做成丝衣,让爹,让孩子,每人穿上一件。就这些,够女人忙一年的了。
“百亩之田”呐,就让男的忙去。深挖沟,广撒种,一年的收成,只要天公作美,就会有指望。若有虫子了,自有那树下的鸡们来啄去。鸡啄不完时,自己也可动手,也可以唤孩子来捉着玩。若还捉不完,那就得祷告上天了:“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这样的祷告,有时没用,有时却也管用,主要的是心诚。
“鸡豚狗彘”。单单养鸡,自然是不够的,得“鸡豚狗彘”混着养,还得“豚(小猪)”和“彘”们搭配好。这样的养法,既热闹,又可持续发展。
然后,农闲的时节,凉时,一把椅子,去晒晒太阳;热时,一把扇子,去纳纳凉。当然,如果念过几天书的,还可以写写涂涂什么的。题目嘛,是现成的,就用《村居》好了。
文字嘛,不要写得太深奥。太深奥,大伙儿看起来也吃力,那就写得平实一点:“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样的写法就挺好。
孩子嘛,当然得有几个,但也不要太多,三个正好,至少得两个。孩子一多,他们会自个儿玩啊。一个孩子,负担虽轻,却总是太孤单了些。
一百亩的地,要不是男人头发越来越白,力气一年不如一年,单他一个人下地就够了。有阿大帮忙,男人也可以忙里偷闲,喝一杯小酒歇歇气了。阿二呢,手生得最巧,只看一遍,就能学着织鸡笼了。
有了这么些鸡笼,也就用不着担心黄鼠狼。那黄鼠狼也真会祸人,单是前夜,就叼去了3只小鸡崽儿。幸亏鸡崽养得多——比田里的蛤蟆可能还要多,叼去3只也看不出。但女人心疼,昨晚她一宿都没睡好呢。
“谨庠序之教”。小儿总是不务正业——其实也没有什么正业了。他就是贪玩,这几天总是拿个莲蓬剥着吃。也该让他读书去了。也不贪他能光宗耀祖,就只贪他能记个数。就说家里几只鸡,老婆总是数不清。也难怪她啊,鸡们只只都可爱,毛色光光会发亮,让人咋看都不够。
出埘去,都又不老实,一潮水似的,扑腾扑腾地就涌去了。如果小儿能数数了,也就用不着老婆花着眼,每天数来数去数不清。虽说“庠”啊“序”啊的不好进,但想想办法应还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声音,若从小儿的口里念出来,不知又是咋光景?
桑园嘛,当然是一个连着一个。房子嘛,当然是一间一间都隐在园中。若从桑园边行了去,桑园里有时又会传出这样的歌:“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换个词儿,就是“十亩田间是桑园,采桑人儿真悠闲。走吧,与你一起把家还!十亩田外是桑林,采桑人儿笑盈盈。走啊,与你一起携手行!”唱歌的当然是小伙,采桑的当然是姑娘。姑娘小伙都隐在桑林里,若要爱时,哪用得着什么墙头马上。
汗,就只看这几行书,会那么胡思乱想上好一会儿。能让人发呆的书,实在是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