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回响
我上了一趟不属于我的校车,这趟车不是接我的,是一群穿着春游装的小孩子来我的大学做活动,好半天我才发现,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六一儿童节,前几年好像还属于我,记不起是从哪一年开始,学校给我们这一届准备的就只是观众席了,现在我坐在车尾最右边的位置当观众,用手托着脸,却摸到了胡茬,于是窘迫便追了上来,这种窘迫和上空蓝不进或者付款时余额不足的窘迫都不一样,记忆存档的速度追不上时间流逝的速度,它是白驹过隙而我不知的慌张。
我提前预知了20号毕业,那从今日算起便是20天的倒计时,此后长沙的天气多数是万里无云的那种晴天,而我一点也不觉得光芒万丈,我在白天期待夜晚到来,在夜里又盼着太阳升起,在干燥的日子幻想淅淅沥沥的雨,在阴雨的天气渴望能烘干鞋底的太阳,只是迟迟没有将行李打包,哪一部分行李带去公司,哪一部分要寄回家里,我懒得去想,好像这样就能逃掉毕业的焦虑,但是时间还是自顾自冷漠地流过去了,20号还是到来了。19号的晚上,我把行李箱摊开放在地上,宿舍对着一座小山包,山尖的月亮透过窗铺了下来。
我对明月饮清凉,明月共我同抒发。
我敞开的衣柜、满柜子堆叠的衣服、书架上堆叠的书本、书本前余出面积里排列的瓶瓶罐罐、枕靠着瓶瓶罐罐便能立起来的吹风机、垫在吹风机下面就能很容易被想起的明信片...这些又何尝不是一方属于我的小世界呢?我即自然、自然即我、我即创造、创造即我。
众生众人众人生,俯瞰下来都只能作可约的常数处理吗?互相之间都可约,再深一层,导数为零,这样简便吗?我们互相之间都不过分关心,即使过分关心,大脑的智力程度也不够互相理解通透,大家的孤独程度是天作的基因结果,还是人存之后的巧合?
我被迫成为了“大人”。我好像在延迟了三年之后终于走到了所谓成年人的临界点,从临界处蔓延出来的死气找上了我,爱丽丝的仙境之旅即将结束了吗?一想到“没准当下的日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快乐时光了”我就有生理上的不适感从身体里面传出来,我今年总是习惯性地在心里规定一个又一个deadline——“刷到9:30就关掉”“11:00就起身去吃饭吧”“坐到22:20就去洗澡吧”,不仅如此,还处处想动脑子提高某件事的效率——“先拔掉手机充平板再在连蓝牙延迟的时候连上WiFi”“先开水放掉冷水再拿毛巾顺便把牙刷带进来边洗头边刷牙”。其实都是荒唐的想法,有些事不是非要到了准点才能做的,起跑才要等发令枪响,一天之内一生之中浪费的时间多了去了,出来吹完头发再刷牙压根不耽误任何事……人生在世,大家伙都活不明白,活得明白的话,有没有活明白这件事反而就不重要了。
长大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些个顿悟的瞬间。那些从小就听说,被引用了很多年的形容,是要实际见着了,才会发现其精妙的,譬如小学课本说柿子像一个个的红灯笼,我从来都不认可这样的比喻,一个是纸做的,另一个是软软的肉嘟嘟的,怎么会相像呢?然而去年年末冬天坐车去北方的时候,窗外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柿子树,叶子掉光了只剩柿子还挂在上面,隔远了看不出柿子充盈的水分,只觉得红红火火的,一百来个吊在光溜溜的柿子树上,除了灯笼以外确实再想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此次经历过后,我不单单学会相信别人的比喻,也开始更开放地接受别人的建议了,人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获得了不起的成长,却也是在不经意间将爱好变得大众化了的。
至于往后该怎么活,生活方式的选择和对待人生的心态应该是怎么样,临了毕业,各种各样的选择总是会不断涌现,对于和我一样双十一会在购物车里纠结致死的人来说,丰富的选择反而是一场灾难,“先天的劳碌命”——出自我的外婆,也适用于大多数中国人。今年年初我做了膝盖手术,术后我获得的反而是赦免,是上天与我一难换一难的交易,我在康复中心的那几周,失去了劳碌的使命,暂得安逸,什么也做不成等于什么也不用做,每每当我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就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既不是在等一辆将要到来的班车,亦不是在准备一项工作。我以断掉一条腿的巨大代价才换得几个星期的清闲,可见时间在中国之宝贵,我的理想生活是几十年的清闲,又要付出多少条腿的代价?可惜我不是蜈蚣,如果我是,我就会变成一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