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树人生
我是一棵身世普通的朴树,隐隐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警示自己,走一条如道德经认定的那种不断变化成长之路,由原本的庸常走向寻常。我做到了吗?
信江北岸,上饶城区繁华段的原水厂取水口就是我的家。一坨鸟屎、一粒风尘都有分娩我的机缘。小时,我活在江边河堤的沙壤土中。过去这里可不叫中心板块,属城东偏远一隅,只有地气没有人气。我时常被垃圾余土和蚊蝇害虫围攻。好在开春后,有观音草、青箱子、苦菜花,还有狗尾巴、狗屎黏等多种野草野花的抬举。它们一直疯长,好像在与我比高低,结局,是一场永远完不成的超越。鹤立鸡群中,也可能是园艺的伯乐眼光,当城市像火车出站一样贴着江北往东跑的时候,我荣幸地被作为“土著”得到收容,天赐良机,野苗子变身为树宝贝。我被供养的感觉一如多巴胺上了头,哇噻的有点膨胀。
我的寿命还不长,园林专家给了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评估。如果朴树按三百年上下的常态来计算年龄,我正处在飞长的青少年时期,因为缺乏时间厚度,所以浅薄是自贴的标签。树辈告诉我,上饶风韵优雅、人杰地灵。比如:世界双遗产三清山的猴头杜鹃,铅山葛仙山的银杏王,横峰葛源的罗汉松,婺源虹关的香樟,广丰铜钹山的南方红豆杉,都是一、两千年的“老寿星”,它们以自己生生不息的鲜活,把上饶久远的历史站成了立体。我想,自己不能用“树小弟”的弱项去比拼别人的天长地久。我立足当下,既要做岁月的传承,也要另辟别人不一定有的长项,活成十五华里中滨江观光长廊的“绿地标”。
身姿百变,是朴树家族骨子里的柔性基因。给我一包土,我就是一本丛林和一本多干的精致盆景。哪怕“一寸三弯”,也足以勾起人们对长短诗的想象,就算找不到韵脚,但韵味纵横;给我一块地,我就还你巍峨之身。尽管有时命运多舛,要么堡垒从内部攻破,是为惨烈的“掏心朴”,要么仅剩半条命一张皮,照样是死不了的“阴阳朴”。也许,世间的一份心智启迪还是来自我的“树坚强”。
花工的年年善政,我收获了更多的沃土和健康,多条水流线就是饱绽的树脂肪。回望来时的成长,我的生命剧透不了上述怪异的“树传奇”,但圆润、完整和飘逸属于我的现世今生。
说圆润,是我的站相。视角转换,我就有不同的外立面:平视的第一感觉就是大蘑菇。顶部中间微高,四周偏低,一副男人板寸头的模样,刚刚好的弧度,为你呈现润泽平滑的观感;鸟瞰,我就是大灵芝。你的视线不要有穿透的心机,那是不可能的。椭圆型的树冠,以幽光的深绿,对比身边臭椿、枫杨、玉兰、碧桃等全一色的青绿。反衬樱花、野菊、石榴花卉的妖艳。甭管叶片长得拘谨,也就是一枚鸡蛋的大小,但结成同盟、层层封锁,霸道地盖死了一亩有余的地肉。
说完整,是我的结构。大龙骨的身架,感觉有宇宙万物黄金比例的那一种巧妙。我只有一个母体,归于一本散发。我明白主杆不可以过矮,否则,就是观光走廊上的拦路虎。所以,在主杆高过人头之后才原头原貌地一分为二,既不影响过往,也为行人提供穿越林木舒爽的体验。现在,四只手还是量不下我水泥墩一样的主杆,这第一级的支撑,磅礴大气、镇定铿锵;分将出去的两路枝干,再生发的八路枝条,如手心向上的多指巨掌,同样粗壮有力,分别竖起二、三级支撑。
说飘逸,是我的曼妙。
先看我非常特别的“码头”。呈线性的江岸护城坡,砌到我的跟前就往河里做出了一个凸头,形似大鱼嘴,仿佛为我量身订制了一个露天展台。从主杆到“鱼嘴”,中间只隔了三米宽的景观道。从水面到路面又有五米的高差。如此有利的环境,还有我本能的向阳性天赋,刺激了我的表现欲,不无矫情地向着临水式或者叫做悬崖式的方向去发挥,成就了自己微微南倾的悬美体态。尽管收获不了人们对比萨钭塔、虎丘钭塔那样的惊叹,但眼光是满格的点赞。
再看飘枝。枝条携细枝把四周居为己有,覆盖观光廊道后,扑向信江,那情形宛若艺女的长袖,向南岸东西向拉开的龙脉连体青山摇动着树木同类项的感应、亲切和妩媚。我凝视脚底约有两百米宽的江面,抑制不住荡漾的芳心。除汛期外,发端于前方怀玉山的信江,在城区“发福”后,不仅有湖水平静的品性,也有琼浆似的冰肌品质,以山泉的纯正许身鄱阳湖,联姻最后的“一瓢清水”。我看懂了江水的心思,义无反顾地钻进她的心底,彼此消化,讲述难舍难分、不离不弃。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魔力,切口的愈合化腐朽为神奇。师傅们为我整枝打叉留下的疤块,慢慢地进化为如同杨树上醒目的眼睛。主杆和枝干上有多点分布,因为大而圆瞪,行家称之为“牛眼”。不少人只要看一眼,自然会联想起大龄男女,小时候在手臂上种过的牛痘,刻下了与浮雕相像的“圆痘花”。
眼下正值盛夏,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钓鱼、闲聊、嬉闹、散步的人群滞留在我的巨伞之下。我以最大的慷慨,怀柔一切、报之清凉,为她们洗濯汗水和燥急。我知足,既是被欣赏宠爱的客体,也是欣赏喜欢这方世界的主体。早晨,从氤氲的梦中醒来,眼前就是风临树径吹云影、日上信江浮水光的绝美:三、五只点水的白鹤灵物,扇着涟漪似乎为我伴飞;夜里,原本只有端午和关皇节才有的节庆龙舟,现在是天天都有。条条都来自南岸的亲水广场,游龙入水后带着灵魂的鼓点和号子,伴凑起村民兄弟的文体乐章。
一溜溜的劳模长廊就在我的西侧,站立着一百多名从地方到国家的劳动模范,仿佛夜以继日地为城市伴唱普通人并不普通的颂歌。如果说,我的奉献在树体树荫,属于物质层面,那么,那拔劳模就是超越版的四季常青的树人,她们永远为高铁枢纽、大美上饶不停地创造并传递创新创业最俱价值的精神世界的浓浓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