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保主任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农村的夏夜是单调的、乏味的、甚至有点凄凉:没有电视看、没有书籍看、就连收音机也没得听。晚饭后,劳累一天得人们就早早地找一个大树下,铺个凉席酣然入睡。
不过,自从我们村新来了治保主任后,我的夏夜似乎精彩许多、浪漫许多、快乐许多:繁星浩渺的天空下,五六个孩子围着一个中年人坐在打麦场里,听他用浑厚、质朴、亲切而又充满激情的男中音,讲上甘岭战斗、讲鸭绿江的美景、讲朝鲜人民的可爱、有时也讲牛郎的多情和玉皇大帝的残酷。他的故事是在夏虫唧唧的伴奏下讲述的,是在徐徐凉风的吹拂下讲述的,是在孩子们睁大双眼、展开想像、充满渴望的状态下讲述的,孩子们随着他故事情节的起伏,时而欢呼雀跃、时而兴高采烈、时而静如止水,完全沉入到无限遐想之中,处在幸福快乐之中。
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治保主任姓曹,名兆法,是从部队复原回家的。大我40岁左右,可是从我记事并认识他后,就一直在大人们的教导下喊他“兆法哥”。这是因为在家乡村子里讲究辈分,他和我是同辈,所以年龄再大,也只能叫他哥。
他在村子里的辈分虽然不高,可是大人、孩子,甚至很多老年人都非常尊重他。说起他来,那还是我们村的骄傲呀:他参过军、出过国、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打过仗、负过伤、获得过军功章,在我们十里八村都是知名人士!最重要的是,他因参军、出国、打仗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大家公认的见过世面的人!
他性格温和、开朗、豪爽、侠义,他喜欢笑,一见人就笑、一说话就笑、就连干活时也在笑。他浓眉大眼,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就像山东大汉。可是他喜欢小孩子,我们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尤其是在夏天的夜晚,一大群小孩子在村边的打麦场里铺好席子,把刚刚吃完晚饭的他从家里拉出来,围坐在席子中间给大家讲故事。他的故事好像永远讲不完:当然以抗美援朝中的战斗故事为主,也有他在外奔波时遇到的奇人怪事,还有就是古代的历史典故。
然而会讲故事的他却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他虽然在部队立了很多功,而且入了党,可是还是转业回了家,到了老家也只是被生产大队安排个治保主任的职务。虽说治保主任在生产大队里也是一个“官”,可是实在小得可怜,上面有大队书记、大队主任、大队会计等一干人压着,要是按照领导职务排序得话,他在大队里是最后一名。
可是他始终把豆泡看作干粮,从来不认为自己官小,只要村子里发生了偷盗事件,他就马上调查;邻居们发生纠纷,他立即出面调解;生产队里有了风吹草动,他就进行夜间巡逻。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处理任何问题,解决任何矛盾都是公开公平公正,一视同仁,决不偏袒干部家属和自己的亲戚朋友,这也是他赢得村人尊重的关键。邻居们只要有了矛盾,发生了纠纷,正在吵吵闹闹时,只要有谁提出去找治保主任,双方马上达成共识:找治保主任调解。如果有人吵架,正好治保主任路过赶上,他也就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不用吵吵闹闹的,有事给我说说!当事双方就会立即停止吵架,一五一十向治保主任述说原委。治保主任很快经过分析后作出决断,判出个子丑寅卯来。无论事大事小,当事双方都会欣然接受,不再争吵。由此看出他处事的公道和村人对他的尊重。
可是正是因为他处事太公平公正,处世不圆滑、不世故、不分远近厚薄,致使他老是提不了官,到最后连治保主任的职务也没有保住。一次夏夜,他在给我们几个已经是半大小子的男孩子们讲完他的战斗故事后,深深地叹口气,仰望星空,好像对着星星说:现在的人不如以前的人!真是黄鼠狼下窝,一代不如一代呀!
前年听说治保主任因患癌症去世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去送行,很多人都在述说他的好处,然后人们叹息:这样的好人走了,我们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治保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