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娘亲入梦来……
文/韩玉荣
寒冷的冬夜漫无边际,我娘眼含着微笑,蹒跚着向我走来,我伸手相迎:“娘……”却是南柯一梦。我娘想我了,她来看我了,我的泪涌出眼眶,浸湿了枕巾……
我娘离开我快七整年了。爱好码字的我,竟然没有为她老人家写纸字片语。因为我不敢写,想起娘,我的泪就忍不住往下流,只觉得娘的一生,仅用“不容易”三个字是无法概括的。她把她的瘦小孱弱的身体和着她自己的血泪,在岁月的大嘴里细细地咀嚼后,一口一口养育了我们姊妹六个。
我们兄妹没有福气。四邻八乡也是个人物的父亲在40岁就跑去另一个世界躲清静去了,他把六个孩子一股脑儿扔给了年轻的妻子。41岁的母亲,用自己不到1米6的羸弱身体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空。她就像一头驾辕的牛把自己的一生牢牢地和我们家这架沉重的破车绑在了一起。
当时,父亲去世时,六个孩子中,最大的大姐只有十七岁,最小的我才四岁,还有我那70多的白发苍苍的姥姥。七双惶恐的眼睛望着一夜之间有了白发的母亲。母亲擦擦眼泪,哽咽着:“你大没了,我们再难也要过下去!”
母亲象一棵大树,吃力地用柔弱的身体为我们撑起一片绿萌。那时,我们既没有了亲戚,也没有了朋友,连同几个至亲也与我们断绝了关系。在那“瓜菜代”的日子里,母亲像一只永不疲倦的陀螺为我们操劳着,奔波着。
每年年终结算,我们家总是欠款户;每年春天,我们都是被救济的困难户;每次学校收费,我们兄妹总是最后一个……
母亲不识一个字,但她用自己的勤劳、善良和正直影响着我们;母亲不懂一些名言警句,但她用自己坚定的生活信念教育着我们。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但她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谱写着自己平凡的一生。母亲是平凡的,她是中国千千万万个普通劳动妇女中的一员;她又是伟大的,面对困难,永不屈服,正因为有了这种伟大,我们的民族才得以勇往直前地前进,才得以不断地发展。
和同龄人相比,母亲是衰老的。但她却像一株老梅,耗尽了自己毕生的精血,在满天飞雪之中,孕育出不断绽放的花朵,展示着她生命的勃勃生机。
2016年1月30日8点15分(阴历腊月21),我那出生于1933年阴历11月21日,享年83岁的老母亲永远离开了我,去了天国……
母亲自2015年12月11日上午在医院检查完毕,右肩膀打封闭回家后,晚上就跌了一跤,自此,母亲的身边再也没有长时间离开过人。四个姐姐轮流昼夜服侍,尤其是二姐和四姐不顾母亲病中的悖晦,尽心服侍。由于一些俗事和身体的原因,我只是一周去探望一次,然后,尽其所能,满足她的所谓需求,以此减轻自己不能床前尽孝的负罪感……
虽然母亲身体极度虚弱,但一生整洁的她,仍拖着疼痛难忍的病体,下床解手。2016年元旦,我回家伺候她入厕,看她起床虽然费力,但是仍坚持自己起床,到另一间小屋去上。只是要人跟随,寸步不离。当她解大号时,还要把我赶得远些,免得熏着我;我给她剪脚指甲时,还和她开玩笑,问她:“脚臭不臭?”她还说:“不臭!”并且说头一天晚上,二姐给她用艾草水洗了;在说话间,还把脚猛得抽回去,说我剪疼了她……
我返回家后,就在飘着小雪的周日(1月3日)去买了母亲要的老年人用的几只脚的那种拐杖,还买了她想吃的“信昌”的芝麻方酥。1月4日,回家探望的女儿说:“姥姥只看了拐杖一眼就收起来了;点心也没吃……”
1月9日,一场罕见的大雪纷纷扬扬地包裹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气温骤降到零下20度的那天-----2016年1月10日,阴历腊月15,我拄着拐杖出门,打车再去探望时,她已经咳血三天了……看着她平静地看电视、吃饭、喝水、休息等从容的样子,我的内心在寒冷的冬季里也由柔软逐渐变得坚强。虽然我知道,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可在心里总感觉那一天离我还很远。也许春暖花开时,她还会好起来,硬硬朗朗地指使我买这买那……中午,煮了9只馄饨,我尝了一只半,把剩下的端到她眼前,她可怜我的伤腿,不敢跪着扶她,自己用尽力气,喘着粗气起来,歪在我堆起来的几件棉衣上……娘啊!如果知道你这样匆匆离我而去,我宁愿用伤腿跪着扶您,跪着喂您啊!
我把馄饨端起来喂她吃,她说不吃。我还质问她:“说吃,为啥不吃了?”
“那时想吃,这时不想吃了!”
我没理她。用勺子舀起我吃的那半只送到她的嘴边,被她拒绝了。我只好送进自己嘴里,喂她吃了剩下的7只……这是母亲生病后,唯一一次对我使性子。回想在住院期间,我下班后匆匆来到她的病床边,她还把一个只吃了一点的大号罐头让我吃掉……后来想起,我那没心没肺的狼吞虎咽的样子是多么得令人讨厌啊……看她瘦骨嶙峋的两腿,在我们的帮助下,呻吟连连、颤颤巍巍地支撑着一遍遍地下床小便,而且是可怜的几滴,还要再用手纸揩揩……我那一生爱整洁的亲娘啊……您满可以让我们端屎端尿的……
完成1月11日的市统考,结束1月19日的期末考试,放假了。安排好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1月6日(腊月17 )下午,到超市买好纸尿裤和纸垫,准备去伺候她几天,刚买完,就接到哥哥的电话:“咱娘疼得捱不住了!”我立即打通四姐的电话,听到四姐的哭声:“盖了两床被,还说冷,说外边在刮大风……”不用再犹豫,我立即联系了医院的同学和朋友,咨询了有关止疼针的购买手续,决定第二天----1月27日(腊月18)去买药。
2015年1月27日(腊月18)我和没吃早饭的哥哥从早上8点多上班开始,奔波于门诊6楼、行政6楼、病房4楼,反复验证各种证件,通过一道道繁杂的手续……感谢医院的朋友们,我们直到12点多,花了120元才买到可怜的10片口服止疼片。当时买好药以后,我瘫在门诊楼一楼大厅的座椅上,腰和腿疼得都木了,一步都不想走了……本想回家的,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哥哥谢绝了我吃中午饭的要求,和侄子匆匆回了老家……娘啊!如果知道您这样匆匆离我而去,我就是舍掉自己的一条腿,又能如何呢?
下午,打电话回家问,说是吃了药不疼了,平静了。我想:一个卡使用期2个月,老娘怎么也要用至少两个卡……周5中午不到2点,我和女儿坐在59路公交车上,走到彩虹桥上,看到哥哥的两个未接电话,打过去,哥哥说:“身体好点就赶快回来吧。”
我走到和平路口下车,转9路回家。下车后,还没走几步路,哥哥的车就飞速超过我,停到在家门口去了。当时我心里还在埋怨:“不知我腿不好,都不捎着我!可看到下车的大姐手里提着的寿衣,我飞奔进了家,扑进母亲的卧室,我的娘已经开始吐褐色的血水了。我知道母亲的大限到了。自此,近两个多小时,我流着泪,坐在老娘的枕头边,一边为她接、擦不时涌出的血水,一边为她用棉棒润嘴唇,擦拭牙上的脏东西;一边看她清醒地提出要求,见那些还没见到的亲人……母亲的弟弟来了,我们家除了二姐的儿子没有联系上,四姐的女儿婷婷即将临盆,没敢告诉以外,我们都围在母亲的身边……
最后,母亲先把我年幼的重侄儿赶走:“好孩子,去找你妈去!”我知道,她是怕吓着小孩子;又叮嘱我那5月刚失去父亲的外甥:“你听你妈的话,你妈不容易!”又盯着悲痛欲绝的三姐,要她下了保证:“娘啊!你放心,我有姊妹们,掉不到地上……”看到母亲那不舍的样子,我流着泪说:“娘啊,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老三就掉不到地上!”听到我的话,母亲轻轻点点头,又吐了一口血水。在此之间,我也曾努力地喂母亲一些水、止疼药和一些小小的能放到嘴里咽下的如黄豆大小的草莓肉、贡橘肉等,她也努力吃到嘴里,但是又随着血水吐出来。看到母亲努力地配合我的强烈的求生欲望,我的泪水何曾断过:“娘,您撑住,再难的事,我们娘俩儿也能撑过去……”
能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都说了,母亲也累了,看着她不断扭曲的脸,我就给她吃了一片止疼药,母亲闭上眼,进入了昏睡状态……
看到母亲这样,我们姊妹6个一步也不敢离开了,谁累了,谁就到别的房间去找个地方歪一歪,歇一歇……上半夜,母亲依然在平静地昏睡,我也不停地用棉棒沾水给她润那干涸的嘴唇,23点多了,我在大客厅的长椅上躺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起来了。再看母亲时,她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可是凌晨2点多时,我突然发现母亲呼吸时的嘴型有了变化:似乎下颌随着呼吸开始在动了,因为先前是静止不动的。当我把这些告诉大姐时,她也立时赶过来,并且印证了这一变化。
母亲的生命即将衰竭了,她的生命之灯就要油尽灯枯了……此时,除了用棉棒帮母亲不断地润嘴唇以外,我还能做点什么,我无法擦干的泪滴在我的胸前,我哪敢滴一滴在母亲脸上?这一生她已经够累了,在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我怎能让她千般不舍,万般牵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母亲的呼吸也逐渐急促了,望着即将离我而去的母亲,在死神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孤苦无依,拉着母亲瘦骨嶙峋的双手,回想与我血脉相连的父母:父亲离去时,我年龄还小,他的音容笑貌还不那么清晰,只是由于他的离世,让我的人生从此不再完整;而母亲离去了,我就成了孤儿------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要走了,我就要没有家了!我紧紧攥住母亲的双手,看着母亲的脸:“娘啊,求求你,你的脚步再慢些吧,让我和您再呆一会儿……”
天渐渐亮了,母亲的呼吸更加微弱……姐姐们说,怕母亲感冒、一冬天都没有剪头发了,让三姐给母亲剪一下头发吧!因为母亲的头发一直是她剪的。我们把母亲的头挪了一下,泣不成声的三姐,一边哭,一边和母亲说:“娘,把头发剪了,漂漂亮亮的……”剪完后,我握紧母亲的双手:“娘,老三给你剪头了,你漂漂亮亮地走……”气息微乎其微的母亲竟然给了我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回答:“嗯!”(她的声音连在门口沙发上坐着的大姐都听到了,可沙发距母亲的床有两米多远呢!)
母亲心事已了,平静地停止了呼吸……她老人家不管我们怎样哭泣、怎样哀求,怎样不舍……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虽然我们悲痛欲绝,但是我们还是快速地为母亲擦洗了身子,穿上了衣服。此时我才知道,本就瘦弱的母亲此时用“瘦骨嶙峋”、“皮包骨”、“骨瘦如柴”等文字形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穿上了鲜艳的寿衣,收拾停当,安静地躺在她的床上,好像睡熟了一样……女儿竟然告诉我,说好像看到母亲脸上盖着的黄裱纸在动,我知道孩子此时还不相信她的姥姥已经抛弃我们而去……
母亲离去了,不但我们不舍,街坊邻居也不舍,他们三五成群抛下自己的工作来吊唁和缅怀母亲,送母亲最后一程……我在震天的号哭声中,一次次晕过去……我的娘啊!父亲离开时我才四岁,今年是我的48岁的本命年,44年里我因为亲情依赖你;因为生活和工作的不顺顶撞你、厌烦你……我曾是你的骄傲和自豪,但我也是最不孝的那一个。曾经因为些许的物质会满足我的所谓的孝心,但是比起你对我的母爱,好比滔滔江水中的点滴;巍巍高山上的微尘……按照习俗,闺女要“哭路”,一下车远远看到娘家的大门口,我就开始放声大哭:因为临着大街,除了天气不好,母亲总是坐在大门口外边喝水、和人聊天,顺便接送那些不定时回家的闺女们……现在,斯人已去,从此我就是一个孤儿了,从此回家再也没有人接着我了……
2016年1月31日一早(阴历腊月22),我们要送母亲走了。揭开母亲脸上的黄裱纸,母亲的面部表情栩栩如生。我睁大含泪的双眼,想把母亲的脸刻在心里,印在骨子里,又怕把泪水滴在母亲脸上,让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又怕错过这最后的时刻……时间啊,停下吧!让我再看一眼吧,这是我和母亲在人世中的最后一面了!其实,怀胎十月,母子连心,母亲的一点一滴不都深深铭刻在我的心头吗?
母亲 要走了,我和姐姐跪着谢那些来送我母亲走的亲朋好友……震天的哭声中,我那早已服了“速效救心丸”的心脏勉强支持着,因为我昨晚上说过:“要陪母亲去殡仪馆”;母亲躺在灵柩中了,我们姊妹嚎哭着、膝行着:“娘啊!你真得不管我们了,你真得就这样走了吗?……”无情的寒风把我们的泪水和哭声抛向空中……
灵车飞驰着,纸钱飘在腊月温暖的阳光里,我的母亲就躺在我身后的车厢里……我静静地坐在哥哥身边,陪着母亲走完尘世间的最后一程,送她去天堂与父亲团聚……
娘,您一路走好……
娘,我们来世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