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修鞋铺
前不久,因应一位老家发小的相邀,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返回了乡下老家。出于怀旧的牵挂及重窥的好奇心,我与儿时的几位小伙伴故地重游,再一次踏足那座寂寥凋敝的西塘小园。
细算起来,已经是过了将近四十个春秋了,那时节,刚刚小学毕业的我们出于留住青葱友谊的想法,曾经一起在这座小小的苏式小园林合影留念。至今,在照片中留下影像的那些人都饱经沧桑,岁月的雕刻刀自己作主——在大家的脸上、身上添加了不少痕迹……
在明显显出破败之象的小园里转悠了一圈,伙伴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其实此时此刻,也只有那份沉静的氛围,方才能够表达大家对既往岁月的追忆与感慨。
于是,在略显不协调的脚步声中,我们散漫地走出西塘,很随意地在街头散着步……
这一段并不怎么长的小街道,曾经在儿时的记忆里,给我留下过无数温馨的镜头。走着走着,我突然眼睛一亮——咦,眼前这间小店铺,不就是鞋匠“老郑头”的铺子么?
听到我提起,旁边的那位小伙伴淡淡地插上一嘴:“老郑已经归西了,是发生在前年的事情。”
他这一句平静如水的“讣告”,顿时打开了我对于这间旧日修鞋铺子的记忆闸门……
早在孩提之时,我就曾经许多次地随着大人光顾这间小铺,也曾经许多次在这里修好了自己的鞋子。那时候物质相对匮乏,许多人家的经济能力都很一般,这个直接从不少人脚上那双从早穿到晚的塑胶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时候,做工粗糙、质地很一般的塑胶鞋子是许多人脚上的统一“标配”。虽说那种鞋子其实卖得十分便宜(应该是几毛钱一双的样子),但抵不过手头并不宽裕,故而大家总是将他的那一双鞋子——坏了就修,修了再穿,从来不会容易地将它丢弃。
由于存在这样的商机,于是大街小巷上就应时地冒出了不少修鞋小铺子——老郑头的那间,就是其中的一家。
记忆里,整天围着个布围裙、头发蓬松的老郑头待人和蔼可亲,即使对小孩也不例外。他的小铺门,是那种用一片片木板子接拼起来的老式店门。
每天一大早,拆卸下那些木门板之后,老郑头就会抬出一只笨重的钉鞋机,摆放在店门的一侧。店门的另一侧,照例就会摆出一张小茶桌,上面摆着一个茶垢斑驳的老茶盘。茶盘上面,照例搁着三只同样也是茶垢斑驳的小茶杯——是潮州枫溪出品的那种细瓷。
店门前的一机一桌,就是老郑头固定的营业招牌,它们每天一早就在店门口帮着主人发出无声的吆喝。没一会儿,那神奇的“吆喝声”首先自然而然地招引来了一帮老茶客——路对面的猪肉林,旁边相隔十数步远卖“油炸桧”的蓝二叔,还有每早必定要路过的菜贩“丛子”……
笑眯眯地迎来了这拨老茶友,老郑头开始张罗煮水了。他用的是从几里外汲来的山泉水,滴水不洒地装满了一只陶制小水锅——当地俗称“沙铫”。在沙铫里盛满了水,老郑头把它放置到一只红泥小炭炉子上面。那只红泥炉的位置,却是在小铺最里边的一个角落里。
沙铫盛水少,木炭炉的火旺,所以只需一两分钟的时间,那只小水锅的陶盖子就开始“翘—翘”直跳了——这说明水已经烧开了。老郑头马上心领神会地取出一只紫砂老壶,把从一个锡制茶叶罐倒出来的茶叶,慢条斯里地填进壶的肚子里。
他走到茶桌前,往茶盘上搁下茶壶,在沙铫盖子再次猛烈叫唤的那一刻,时机恰好地将它拎起,缓步迈向茶桌。据称,那只红泥炉子跟茶桌的距离,那是必需要算精准的——从炉子到茶桌,不多不少刚好走七步。
为什么一定要刚好“走七步”?据说这么讲究,跟冲茶时那个水温需要恰到好处是一一对应的。
在记忆里,老郑头冲的工夫茶奇香扑鼻,其香气大老远都能闻得到。这种颇具嗅觉冲击力的茶香,确实弥漫了我的整个童年时期,也一直弥漫在我的乡愁里——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