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着眼泪奔跑

和其他来自山里的女孩一样，代梦得胆小、忧郁、不爱说话。英语老师提问她，其他人跟着起哄，钻石，快站起来。“钻石”站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世界正在塌陷。

钻石的英语有点差。马上升高二了，她没日没夜地学，可成绩还是不尽人意。英语老师说，别让它成为你的短板。班主任说，我还指望你考个一本。她咬着唇点头，眼里含着泪。

从那以后，她天不亮就起床，躲到厕所里背书，凌晨两点后才睡觉。她一季只穿一身衣裳，不吃早点，午饭后去教室写作业，困了就趴桌子上眯一会。正上课，她“唰”地站起来——抗拒瞌睡。

单从外表看，白皙柔弱的钻石根本不像山里人，但她骨子里却有山里人的倔强。

高三了，学校最后一次发放贫困生助学金，有1000元，好多人都写了申请。钻石是最有资格的，可她还是没写。新任班主任兼英语老师翻看注册表，把她叫了出去。

代梦得，你家住在麻柳沟？听说那里有个小学校，只有一个老师，教了三个年级的四个孩子？

是的。我在那里上过四年学。那个老师姓孙，人可好了。

啊，不会吧，麻柳沟可是县里最偏远的小学，你们村是全县最穷的村。

在赵老师的一再追问下，钻石很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家事。

小时候，钻石有一个虽然贫困，却也不乏温暖的家。爸、妈、爷、婆，还有她，一家五口守着山坳里几亩冬水田和半架山坡，日子平静安适。母亲梦见观音送子，没想到这名字是钻石。五岁那年，母亲难产，死在送往乡医院的渡船上。五年后父亲去山东打工，家里就剩她和爷、婆相依为命。她家离小学校很远，要翻两架山才能到。以前都是爷每天接送，升四年级，她对爷说，我是大人了，不用送。

升五年级了，孙老师说，我教不了你啦，你得想办法去中心小学上。

钻石告别教了自己四年的孙老师，踏上了另一段更崎岖的路。孙老师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哭了。她没回头，也没哭。她怕眼里的泪水流出来，那多难看啊！

从那时起，钻石开始了住校求学的漫长生涯。从中心小学到乡初中，从乡初中到县一中。父亲开始还准时给她寄来生活费，后来就不准时了。听说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她有四年多没见过父亲了。爷要去乡里打电话骂他，她劝爷，我还能对付，别去打扰他。

最困顿时，钻石兜里只有五十块钱，却要硬撑一个月，只好白开水就馒头。回家太远，从县运司坐班车，下车还要走三个小时，途中经过一条河，还得坐渡船——她母亲就是死在那条船上的。每次回家坐上那条船，想起死去的母亲，她眼里噙满了泪！

她在电话里骂父亲，还知道你有个女儿啊，我以为你死了！

父亲忙说对不起，他受了点工伤，刚从医院出来。

在公用电话旁，她眼里含着泪，好长时间不说话……

话说到这，赵老师很激动，也很愤慨：瓜女子，为啥不写申请，为啥不给老师说？

只有两个名额，写了也没用。况且，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家的事。

春天，赵老师悄悄给钻石送去1000元助学金，还从自己兜里拿出300元，一起交给她。
她含着眼泪说，老师，我会记得您的好，算我借您的。您帮我打听一下助学贷款的事吧。爷为了供我上学，欠了一屁股债，去年婆也死了，我上大学后再不能拖累他。
赵老师帮她申请了，还给她补习英语。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她排到了年级前二十名。
临上考场，赵老师对她说，你太不容易了，好好考，这些年的苦不会白吃的。
高考成绩揭晓，钻石超过一本线整整六十分。站在恩师的窗下，她的眼泪肆意奔流！
教师节那天，赵老师收到钻石从西南财大寄来的一封信，还有300元钱。
大三时，她说她在考托福，申请公费留学。她在学校勤工俭学，完全能养活自己。她把爷爷安置到乡里，还要接他去成都住。她是学生会干部，参加英语演讲赛得了二等奖……

赵老师说：钻石，你终于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你从大山里一步步走出来，扛着厄运一起奔跑。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话——真正的强者，不是没有眼泪的人，而是含着眼泪奔跑的人！


2010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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