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煤油灯与松油烛
消失的煤油灯与松油烛
被过往尘埃深深掩埋的煤油灯、松油烛,用岁月蘸着太阳书写光明的脚步早已停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但他们在暗夜执著而孤独的光影,在我的心里却永远没有泯灭。
上世纪70年代,偏远山区照明全靠煤油灯,我读初中的时候,上晚自习都还需要自带煤油灯。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是奢侈品,只有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城镇居民等才有机会和能力拥有。农村大多数用的都是就地取材制作的煤油灯。我家用的煤油灯管,有父母花钱在供销社买的约3寸左右、筷子般大小的白铁管,有父亲空闲时用废薄铁皮敲打而成的铁皮管,这样的灯管皮实耐用,是多数家庭的标配。有时家里来了客人,为了夜晚应急,父亲也会找块牙膏皮,箍着筷子在桌子上滚几下,然后用剪刀修整成锡铝合金管,或直接去竹林砍一节小拇指粗的竹管,凑合着用两天。父母在不同的灯管里,塞进棉线灯芯、用草纸甚至报纸搓成松紧合式(松了不经燃、紧了燃不亮)的灯芯,放在装着煤油的玻璃瓶里,就成了撕破黑幕绽放光明的煤油灯,晚上点着,举过头顶从东屋挪到西屋,成为一家大小或访客不离不弃追逐的“太阳”。煤油灯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用剪刀或钢针挑剪一下碳化的灯花,不然就会如风烛残年的老人,灯若游丝,模糊黑暗中追逐光明的脚步。
那个年代,煤油是按家庭人口分配计划,由供销社统购统销,为了节约或预防煤油断顿,不要钱的松油烛就成了最好的替代品。有一次,父亲让我提着瓶子到街上买煤油,回来走到一个叫洞清堡的地方,几个二流子拦路要钱,我当然没钱给他们,其中一个就一靠脚把我摔了个狗啃沙,煤油瓶子也碎成了几大块。害得我回家挨了一顿胖揍,关键是全家晚上打“黑猫”的麻烦就大了。最后还是母亲厚着脸皮找邻居借了一捆松油烛才撑了过去。
松油是供销社统一收购的战略物资。我的故乡,生长着漫山遍野的枞树,枞树分泌的油脂不但是重要的化工原料,所提炼的松香还是祛瘀止痛、敛疮生肌、燥湿杀虫的良药,更是浇裹松油烛的主要原材料。
生产队会安排专人采割松油,割油匠凭着经验在山上找到储油多的枞树,在半人高处用锋利的弯刀剃削树壳,剥出占树围三分之一、高约两尺如翻开书本的创口,再在创口上刻出深而规则的倒人字形裂纹,最后在创口的底部钉上竹筒。树身溢出的松油,象一串串透明的珍珠顺着人字形裂纹流进竹筒,发出诱人的松香。每隔一段时间,割油匠就背上背篼爬山涉水去收集装着松油的竹筒,交生产队统一出售。一根枞树可以从下向上多次轮番采割,创口部分树木表面会附着一层薄薄的松脂,硬而碎容易炸裂,一般不会用作木器加工的材料,有的人会用刀㓲回家,劈成大小、长短不一的木签,用作家里晚上的照明或走夜路的火把,山里人把这称为“枞亮”。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五六岁时候,我就帮着大人干诸如砍柴、翻地等体力活。每逢节假日,就会约上同伴,背上背篼,带上斧子、弯刀,进山砍树疙篼、捡松蛋、㓲枞壳,为家里锅灶和火煻提供经烧熬火的“大柴”。当然,遇到割油匠没有采收的松油筒,会毫不犹豫想法设法藏到背篼底背回家。村社干部对偷拿集体松油筒的事,只要没抓到现行,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高抬贵手一放了之。
背回的松油筒积攒到一定数量,父母就会又一次重复浇裹松油烛的工序。父亲先到小寨门附件的山坡上砍回一根根毛竹,锯划成小拇指粗、1米左右长的竹签,铺在地坝晾晒等到干透后,再用截成两指宽的草纸来回缠裹一遍后放置在干燥处备用。浇裹松油烛一般是在晚饭过后的空闲时间,这一是白天不得空,父母要挣工分养活一大群娃;二是避人耳目,大张旗鼓容易背上侵占集体利益的“黑锅”。
从山上背回的“大柴”把灶煻烧得明亮而通透,从劈成两半竹筒里“搜刮”的松脂,泛着黄白混杂的光被一坨接一坨丢进烧红的铁锅里,发出“嗞”“嗞”的欢叫和浓厚的烟雾。父亲用竹棍不断地在锅里搅拌着,等到松脂慢慢被炼化成半透明状液体的时候,把备用的竹签在油锅里翻滚几圈,松油就均匀地附着在裹着的草纸上,放到一边冷却后就成了成品松油烛。每到夜晚,父母就会在墙壁缝插上一支松油烛,父亲围着灶台做夜饭、母亲忙着缝缝洗洗、我忙着宰猪草做作业,小妹们忙着哭鼻涕。松油烛的另一个用途,是用作丧事的路烛,在出葬的前一天晚上,插在大路两旁,为逝去的人照亮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随着社会的进步,煤油灯和松油烛早已逃离了人们日常可视的范围。虽然煤油灯和松油烛烟雾大、亮度差,把整个屋子都薰得黑不溜秋的,但她们燃烧自己而释放出的微弱光芒,却让父母熬过了生活的艰难困苦、熬过了暗夜的清风凄雨,熬来了朝阳下的鸡鸣犬吠。伴我度过了小学、初中的美好时光,送我走进了明亮的高中课堂,帮我迈开了追逐光明、化身为光的执著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