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红高粱
在我们老家村庄的西南方,是一片盐碱地,雨大时积水成涝,天气干旱又一层碱白。
不是什么好地面,小麦很难有收成,因此冬天留白,只在春天种一季秋庄稼。
没有肥沃的根源,一片贫瘠,涝时一片汪洋,过膝的水多日不去,干旱时浮沙喧软,一踩一个脚窝,鞋里灌进沙土,玉米难以生长,谷子也不适应。
那时候村里人自有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别看他们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头扎一条羊肚子毛巾或者戴一顶发黄的草帽,他们站在地头,打眼一看,伸手一摸,就知道这块地能种什么庄稼。
就是这么一块地,在他们眼里也是宝贝,能利用起来绝不能让它荒芜。既然不能种别的,那就种高粱,高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它耐涝耐旱不讲究土地条件,撒到地里就可以生根发芽,就能破土而出,就能栉风沐雨,承接朝霞阳光,茁壮成长。
那时候很少有人吃高粱,高粱大多都是喂牲口,或者喂鸡,也有人卖给酒厂或者作坊酿酒用。
每年春天,柳绿花红的时候,这片盐碱地也萌发着勃勃生机,庄稼不好长,一些野菜还是有的,蒲公英露出了嫩芽,盐碱棵也拱出了头,毛茸茸的一团团一簇簇,小雀窝红茎碧叶趴在地面铺展开来。
我们这些小孩子背着挎篓薅野菜喂猪,在这片土地撒欢,奔跑摔跟头,随便闹,盐碱地沙土松软,不用担心磕磕碰碰。
这样的时光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一声声赶牲口的吆喝声打破,就会被新翻的沙土埋没。
犁耙后的盐碱地,平整松散,不用开沟,也不用刮畦,就从地头开始,赶着枣红马,拉着耧杆椽,摇动耧柄,把高粱种一行行播撒在土里,也不浇灌就等着一场雨水的到来。
没有雨的时候,就是那么一点露水一点潮气,浸入土中,种子也能发芽,零零散散像针尖,像牛毛一样,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透着阳光顶着朝露,也是那么的迷人好看。如果恰好有一场雨下来,那样它们会毫不吝啬地生长,要不了几天,就会长成一趟趟的高粱苗,密密麻麻,绿油油的在风里舞动。
太密了不行,要剔苗间苗,去弱留强,让它们更好更快的长大。
天热起来,蝉躲在大太阳下的树荫里,扯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嘶鸣。柳树叶卷曲着,似乎就快烤焦的模样。
这时的盐碱地更是干的可怜,几根稀疏的野草耷拉着脑袋,腰深的高粱静默着,宽大的高粱叶收起傲气,一个个打着卷,无精打采着。
电闪雷鸣下雨了,雨水滋润每一片渴了很久的叶子,柳树精神了,小草青翠了,高粱的叶子舒展开来,像一饼柄柄利剑指向天空。
夏天是庄稼疯长的季节,高粱也一样,如果在寂静的夜晚,你路过茂密的高粱地,侧耳细听,你一定能听到它们努力向上的拔节声。
用密不透风,来形容夏天的高粱地在恰当不过了,这时的高粱已经一人多高,挺拔的秸秆,稠密宽大的叶子交织着,风过时只听见沙沙声,却感受不到风的踪影。
叶子太密,影响生长,就要刷高粱叶,大热天钻进高粱地,用右手把下半截的叶子一片片拽下来,夹在左腋下,夹不住的时候放在地上,等差不多了,再把这些合起来抱到高粱地边晾晒。
不管有风没风,走出高粱地的那一刻真的凉爽透顶,满满享受的都是幸福,或许这就是俗话常说的,夏天最凉快的地方就是厨房门口和高粱地边。
你别小看这高粱叶子,它可是好东西,刷高粱叶的时候,我们把它编成一排系在腰里就是战裙,戴在头上把叶稍挽在一起当做金盔,再拿一片宽大厚实的叶子就像利剑在手,你来我往,打打杀杀好不热闹。
这叶子晒干了还可以草编,编成草墩坐着舒服,编成草帘可以铺着睡觉。
还可以当做柴火烧锅做饭,铡碎了喂马喂牛,粉碎后喂猪喂鸡都可以。
雨水连绵不断,低洼处积涝成灾,低矮作物遭殃减产,高粱不怕这些,再多的水都不能把它们奈何。
秋风起处,果树飘香,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
这时的高粱地也是一片美景,高粱秸下面金黄,上面的叶子暗绿中飘着红色,高粱穗像火一样通红着脸庞。
有风吹过的时候,它们就像一个个喝多了的醉汉,头重脚轻摇摇晃晃,扭腰起伏,就是不倒。
眼看籽粒饱满,到了收高粱的时候,西南盐碱地里也热闹了起来,男人把一趟趟高粱放倒,妇女们蹲在高粱秸上挪动着,熟练的用镰刀头把最上面长长的一节带穗扦下来,这常常的一节我们叫隔挡箭。
等到晒干了,摔下高粱籽,留下带穗的隔挡箭,可以做炊帚,也可以缚笤帚,去穗剥叶后还可以做鳖盖。
晒干的高粱秸是盖房上房顶的好东西,新房上梁钉好椽子,上面铺上高粱秸抹一层泥,再把瓦在上面铺平即可,挡雨隔温防潮都挺不错。
红红的高粱,那时大多都是喂牲口的硬饲料,也可以酿酒喝,酒味有着醇厚的粮食香,高粱酒和老白干是那时农村酒桌上的必备。
乡下人不喝那些高档酒,他们知道这高粱酒,都是地里打下的庄稼酿造的,平时干活乏了、累了,喝两盅能舒活筋骨,能提神解乏。
家有喜事,招待亲朋好友,也拿得出手,不说别的,单是酒里那一股子粮食香味,都能让人想多喝几杯。
我喜欢红高粱,喜欢它不择条件的生长,喜欢它全身尽为我们生活所用,喜欢它的酒香浓郁,喜欢它丰收时沉甸甸的模样。
它让我有着故乡情结,即使现在,当有人说起红高粱的时候,我还会想起家乡那片盐碱地,盐碱地里那片红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