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缘
文/侯凌肖
走在行人匆匆的城市街道上,飒爽的秋风挟带着一丝丝香甜,迎面拂来。循着扑鼻而来的味道望去,十字路口的一角,一个手带皮手套的烤地瓜的人,在圆铁桶内取地瓜、称地瓜、收钱,找钱忙得不可开交。久违的香甜味道,勾起我与地瓜相伴走过的岁月记忆……
地瓜也叫红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物质极为贫乏的年代,那时正是兴生产队时期,地瓜几乎是庄稼人的主食。村西是一片沙岗地,足有八十余亩,归俺四队所有,是栽种地瓜的最佳商地,长出的地瓜个头大,绽粉多,煮着吃又甜又面,人人喜爱。从我记事起大沙岗就一直种植地瓜。种地瓜也不易,庄稼人要付出很多精力和汗水。从地瓜母子选种到烧灶摧芽,从扶梨耕耘到剪苗栽种,再到浇水埋堌堆,等到地瓜秧蔓横七竖八爬满垅背,还要翻秧、锄草,以防地瓜秧生根影响地瓜生长。那时,上初中的我为给家里挣工分,星期天曾参加过生产队里翻秧、锄草的劳作,品尝过“汗滴禾下土”的艰辛。
金秋气爽,天高云淡。中秋节前后是地瓜收获的季节。东方刚露鱼肚白,拿着抓钩、镰刀、耙子的男女老少便齐聚大沙岗,望着墨绿色秧蔓覆盖的田野,人们脸上漾溢着丰收的喜悦,欢声笑语回荡在大沙岗。高个子张队长亮开了他的大嗓门:“妇女割秧,男劳力出红薯,老头、老太太拾红薯!”一声令下,妇女们挥镰如风,刀落蒂断,白生生的浸液从蒂处溢出,只见地瓜把泥土拱得东胀一块西鼓一块,地瓜堌堆裂牙八齿张开了道道裂缝,长势喜人,又是一个地瓜丰收年。男劳力挥起抓钩与地下的地瓜来了个“亲密”接触,一个个红润润的地瓜从沙土中被搂了上来,一垅垅的惊喜接收着社员们的“检阅”,田野里响起一片“啧啧” 赞美声。人们感恩大沙岗,是大沙岗肥沃的土地和丰盛的馈赠,养育了一代代年轻后生。
下午,是生产队分地瓜的时候。身材魁梧的张队长是“总指挥”,吩咐生产队记工员看称,会计记账,让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抬大箩筐,在那个“缺工缺粮”的年代,记得地瓜是按人口和工分多少分配的。分完一家,会计高喊着户主的名字和斤数,然后把写好名字的小纸条压在地瓜堆上。因俺队人口多,地瓜常常要分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姜维”。接下来,便是最能调动社员神经的劳作:擦地瓜和摆地瓜片。大沙岗成了沸腾的“战场”,大人们吆三喝四、呼儿唤女乱作一团,男人们在自家地瓜堆旁拿铁掀向四周“吭哧吭哧”平地,妇女们拿地瓜在檫子上面上下飞动,老头、老太太、孩子们忙着摆地瓜片。顿时大沙岗响起此起彼伏的“嚓嚓”声,雪白的地瓜片在人们的叽叽喳喳的说笑中慢慢扩展着“领地”,有时人们披着朦胧的月色奋战,有时挑着“马灯”加班,秋虫鸣叫着不眠之夜,星星在夜空中眨巴着眼睛,不觉间露水打湿了衣衫,方知已是深夜。有时,放学后的我也帮母亲摆瓜片。这也是件苦差事,蹲在地上摆瓜片时间一长腰酸腿疼,站立时会头晕脑胀,两眼只冒“金星”,吃不消的我,往往嚷着母亲尽快收工,还好有左邻右舍出手帮忙,提早结束了“战斗”。回头望去,此时的大沙岗,被一片片白生生的地瓜片所覆盖,像是下了场小雪。说到晒瓜干,当时农村家家户户院落中都晒满了瓜干。那时我家的梨树、杏树和枣树都派上了用场,院子里横三竖四都扯着铁丝,擦好的瓜片在中间切一刀,一片片挂在铁丝上凉晒。剩下的瓜干还要被一篮篮拉上房顶摊晒,一处处农家的院落里都呈现着地瓜丰收的美景。俗语讲,“一场秋雨一场寒”。那时节,就怕秋雨来“造访”,天气预报是从小广播喇叭里获得的。特别是晚上听说夜间有雨,社员们都慌了神,怕瓜干受雨淋毀了一季口粮,都不约而同地赶赴大沙岗抢收。因父亲在县城工作,哥哥在县城上高中,抢收任务自然落在我和母亲肩上。那时最怕母亲晚上十点多叫我帮忙,但无奈怕母亲责备,只好硬着头皮、揉着醒松的眼睛摸黑前去。虽是漆黑的夜晚,但去往沙岗的羊肠小道上早已灯火点点,有拉地排车的,有拿包袱、麻袋的,也有扛耙子的,人们深一脚浅一脚风风火火地往大沙岗赶,抢收瓜干的场面尤为壮观。男女老少在大沙岗打响了抢收的“战斗”,大家手忙脚乱地搂的搂,捡的捡,麻袋里装,床单里盛,一门心思赶在下雨前把维持生计的口粮抢回家,往往要收到大半夜,尽管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想到家里瓜干等着抢收,于是,心急火燎的人们又大步流星往家赶。在家收瓜干也不容易,特别是晚上抢收房顶上的瓜干。我让小脚的母亲用手电给房顶照着光亮,恐高的我站在梯子上,拿耙子在瓦垅上一行行往下搂,时间一长手臂酸疼,两腿直发颤,等拾掇完几个房顶的瓜干累得筋疲力尽,身子像散了架似的,有一次,身子在梯子上晃了一下,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让我十分后怕。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天怕井绳”,每次登上那个高度都是胆颤心惊。为糊口抢收瓜干的场景让我至今难忘。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家里几乎一年四季吃得是地瓜,地瓜窝头,稀饭里熬的是地瓜干,吃得人们直吐酸水。吃够了的人们便开动了脑筋,想出了新的花样来,为调节我的生活,母亲曾炸过地瓜馅丸子。黄橙橙的,外焦内软,香甜可口,食欲便大增。俺生产队有个精明能干的能工巧匠,他利用扛杆的原理制作出压“饸漏”的工具。工具也挺简单:钢筒套底部打了钉眼大小的孔,小于筒套直径作了个柳木塞子,和好的地瓜面团放入筒内,挤压出来的茧豆大小的面粒人们叫作“饸漏面”,下在烧得滚开的大锅中,即熟即捞。盛入碗中,放入盐和醋,撒点芜荽,滴几滴香油,闻着香喷喷,吃起来酸咸可口,柔滑筋道。母亲每次做“饸漏饭”,我就吃得格外开心,吃得也比较多。在当时,“饸漏饭”也是人们改变饮食方式的一种创新。那时,每到中午,人们常到有“饸漏”家什的人家去借,一时间能工巧将家成了“香兴”家。在那吃不饱肚子的年代,“饸漏饭”让我记住了鲜美,记住了那段难忘的岁月。记得有年初冬,村上的人叫来一位做粉条的“行家”,让他指教人们做粉条,左邻右舍把平时积攒在盆、罐里的地瓜粉拿出来,让“行家”一显伸手。那时我家的院落子里搭制的木架上,一排排凉满了热气蒸腾的粉条,引得顽皮的孩童们在凉架下钻来钻去,瞅人不注意掐几根放嘴里“打牙祭”。等大人横眉瞪眼喝斥后才悻悻离去。粉条经过凉干后,才能收起和存放。岁月艰苦,常年闻不到荤气的庄稼人,粉条作为“改善生活”平时食用的也很少,只有在年关才会做个“过年菜”─—猪肉炖粉条。
日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大幅度提高。如今的大沙岗上矗起一排排教学楼,盈耳的是朗朗读书声。可是,我仍然怀念昔日的大沙岗,怀念它曾经馈赠给我们的香甜地瓜,更难忘与地瓜结缘走过的艰辛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