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亲娘
吴双琴
踮起脚尖，仍只能眼睁睁看娘摇晃着身子挥着手，向着老家的方向渐行渐远。风凌乱了她斑白的头发，更凌乱了我的思绪……
送走了娘，我一步一挨回到家。打开门，习惯性搜寻娘的影子，才发现娘已径走了。到家似乎刹那间空旷起来，一如我空落落的心。
娘从乡下来我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娘俩总有说不完的话，聊天一聊就是半夜。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我都是依依不舍。我总是叮嘱她，不要劳累，饭我回家自己再做。但每次回到家，在开门的一瞬间，我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从小到大到现在，很依恋有娘在的日子，感觉这样的家才叫家。能和娘边聊天边做家务，感觉时间也过得特别快。娘总能准确判断出我的需求，渴了，茶就泡好递来了；饿了，厨房里就会出现她忙碌的身影。总想让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歇会儿，她却总是说：“我一点儿不累，能帮你做点儿事儿，我心里高兴。”每每听到此类话语，我总是止不住热泪盈眶。其实，娘是拖着病体在忙碌。她感冒发烧，我要带她去医院打针，她坚决不去，说自己没事儿，吃药就会好。我知道，她是怕耽误我做事，宁愿吃药扛着，也不让我陪她打针。
中午阳光正好，我提出陪她去街上走走，她满心欢喜应允了。我拉着娘的手，挤在满大街办年货的人群里。娘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是那样小心翼翼，就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我。我才真正感受到，娘真的老了，苍老在为四个儿女操心的每一个日子里，苍老在失去丈夫的沉重打击下。皱纹已爬上她的眼角，银丝已布满她的鬓角，原本纤柔灵巧的双手是那般枯瘦。娘抬头看看温暖的阳光，又用阳光般温暖的眼神看着我说：“妈老了，而你像这正午的太阳呢，有你陪着走走，身心都是暖和的。”
就这样牵着娘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娘的脚步很轻很慢， 我的心满是温暖。我攥紧了娘的手，真想就这样一直陪她走下去。
不觉间来到了一家服装店，我一眼看中了一件蓝色羽绒服，指给娘看，问她喜欢不，娘眼里掠过一丝欣喜，但马上摇摇头对我说：“千万别给我买衣服，我有那么多衣服，真的不要再乱花钱！”我固执地让服务员取衣服来给娘试穿，效果与预期中一样，无论大小、款式，都不错。我果断在娘的唠叨中付了款，转身提着衣服寻她，她已生气地跑出好远。我追上她，嘻皮笑脸地说：“老佛爷，求求你别生气了！要不然，哪个熟人看见还以为你女儿不懂事，惹你不开心了，你说是不是啊？”这招还真凑效，娘一脸愠怒地瞪了我一眼，默默由我拉着往回走了。我偷偷看她的脸，已慢慢由阴转晴了。我知道，娘是疼我的，她可不会让别人误会她女儿。
到家后，娘的脸又由晴转阴，拍着装衣服的袋子数落我不听话，乱花钱。我扶她在沙发上坐下，递上一杯开水，然后对她说：“你就不要再生气了，爸不在了，我就剩你这一个娘了，为你花点儿钱难道不应该吗？” 娘听我这么说，才收起衣服，不埋怨我了。许是累了，娘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拿毯子给她盖上，看着一脸疲惫的她，脑海中满是她疲惫忙碌的画面……
记忆中，娘总是忙忙碌碌的，从来没有真正闲下来休息过。家里里里外外，总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她与同她在同一单位的父亲一起，整天奔波于故乡的学校和老屋之间。娘的脚步，始终比父亲快，因为她每天上午总要安排好家务才能急匆匆赶往学校上课，放学后要赶回家为一家老小做饭。而父亲因为有娘的里外打理，总显得悠闲，步履也明显轻松不少，甚至在放学后还能和同事杀上几盘象棋后，才哼着小曲儿回家。娘是早就盘算好了父亲回家的时间，因此提前做了很多功课。很多时候，父亲踏进门，一桌可口的饭菜早已端上桌。大家围坐吃饭的时候，娘还在里外忙乎着。偶尔转身看我们大快朵颐，娘总是一脸满足。等她忙完手头的活儿端上饭碗，饭菜都凉了。可她总是匆匆扒几口饭，就收拾碗筷忙乎去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娘似乎没吃过一顿热乎饭，尽管这饭菜都是她亲自做好端上桌的。我也渐渐明白，娘的胃病和腿疼的毛病是怎么落下的。
长大后离家求学，第一次远离娘，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有时想她想得厉害的时候，一度有辍学回家的奇怪想法，但终是想得出说不出更做不出。于是，娘的信就成为我聊以慰籍的最好办法。娘的信，是我几年远方求学期间最大的期盼。每每收到娘寄来的生活费和满载鼓励与疼爱的信笺，总有眼泪在我脸上恣意流淌。因为在那个一个月仅有一百多元工资的年代，父母辛苦工作一个月，省吃俭用，才勉强够我和姐姐的生活费。为了让我们安心学习，娘总是在信上故作轻松地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只要我努力学习，她再苦再累都心甘情愿。我佩服娘的勇气，更敬畏娘的毅力。没人帮衬的日子，家务、工作两不误的娘，总能让我们生活得比同龄人好。能做她的女儿，我何其有幸！
再后来，父亲因病离世，一向坚强的娘遭受如此打击没有倒下，而是再次挑起家庭重担。她告诉我们说：“你们已经失去了疼爱你们的父亲，我要用我的坚强把你们缺失的父爱弥补起来。”于是，在失去父亲的日子了，我们得到的是娘更多的爱。而娘，却因父亲的猝然离世而日渐苍老。
如今，我们姐弟四人都已成家，娘也退休在家。可我们四个小家庭的一切，娘都了然于心，仍然在替每家操心。只要是我们需要的，她总是竭尽所能，用她满满的爱填满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空隙……
就在刚才，娘在我家只小憩了一会儿就醒了，见我呆坐在她旁边就一脸心疼地说：“你怎么不睡会儿？”我说不困，她嗔怪我说：“我还是回老家算了，在这儿尽给你添麻烦，害你只顾着陪我而休息不好。”说完，一骨碌爬起来，提着包拉开门就要走，任我怎么留都留不住。我只好送她去车站，看她坐上了回家的车。安排她坐好，车快开了，我只好下来。透过车玻璃，我看到娘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抱小孩的妇女。看着娘挤在公交车上那佝偻的背影和满头白发，我的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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