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 水塔路
“山叔……山叔。”
“哎~”
“嗒~”
山叔桌上的台灯亮了,玻璃窗的每一个格子都填上了昏黄的暖色。一、二、三、四……一共九格,我仰着头数了无数次。
我裹着我妈打的棉线帽子,能从头到耳朵全围上的那种,缠着厚厚的围巾,挎着书包,在窗下跺脚。
从我家屋子里出来,到山叔窗下,有100米,经过三个菜园,一个水塔,两排梧桐,天还没亮,它们都还黑乎乎地在睡梦中,一动不动。动的是哪些呆在天上眨眼镜的星星。一、二、三、四、五……数不清。我喜欢的只有猎户座腰间的那三颗星。我仰望这个一定身材高大的猎人,心想他的腰带可真漂亮。王子的腰带也不及他的漂亮。
“吱扭~”
半扇门打开,一缕白色的雾气从门缝中飘到空气里,山叔披着他那件淡蓝色大衣,握着大手电筒,闪出门来。
“走。”
从山叔窗下,到供销社大门口,也是100米。又经过一排梧桐,和一个黑乎乎的巨大门洞。山叔呼啦啦掏出钥匙给我把中间的小门打开,我挎着书包迈出去,说声“山叔我走啦”,他再咣当把门关上,等到把这扇大门打开,还有一个钟头。
我家店门外,是条国道,晚上睡觉头靠在枕上,听到的永远是大院门外那条国道上大货车经过的马达和颠簸声。“哐哧——哐哧——咚——”离开那里许多年后的一年夏天,我躺在床上,窗没关,竟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像从遥远的时光隧道传来,是这个地方要拆旧房建新房,只有到午夜,那些拉着水泥的大货车才轰隆隆开进城来。
然而这里白天经过的车并不多,镇上开得起轿车的能掰指头数过来,平常人家用得着是机动三轮车,但也不多,还有几辆面包车,多是各单位的,供销社的那辆,是白色的稍微大点,逢上单位里哪家儿子结婚老丈人过世,司机刘叔头一天下午就把车从就回洗好了车,几个有空的人商量好了,一早擦擦皮鞋换上件洗好的干净衬衣,草草吃过早饭,在大门口碰头,再去副食部铺上先扯上一快黑色的帐子,各自把份子钱拿出来一张张贴在帐子上,再搬上点烟酒,就挤上车去赶红白喜丧。
我挎着书包,手里还拿着半个夹着煎鸡蛋的馒头,眼巴巴站在车旁边。
“爸我也想去。”
“大人的事,你去做什么啊,一会儿就回来啦。”
有次爸拗不过我,真带我去了,是件丧事会很快回来,我飞速把书包扔回家,。我坐在爸爸腿上挤在大人们中间,感觉要去办一件大事了。
后来知道在遥远的科孚岛上,曾经有个叫杰瑞的小朋友,他第一次去,远远看上去像一个美味的蛋糕,
车还没拐进巷子,老远就听到唢呐声,进了巷子见左右两边放了些长条凳,坐着的、站着的、抽烟的、看热闹的,不少人。主家门口放了一张高脚方桌,桌上放着烟和茶水,吹响器的班子就扎在那里,见来了客,都站起来,吹着笙和唢呐,迎我们。主家正披麻戴孝举着哭丧棒,站在门口,抓着我爸的胳膊就跪了下去,爸上手一扶,他膝盖还没碰地竟然就又站了起来。他是要磕头吗?一行人下车拿着贴满钱的帐子和烟酒拐进了院子里。东西被放在管事那里,管事张罗人把帐子挂起来,喊一声“供销社!”一行人就并排着走进丧篷里,灵桌旁边除了纸人纸马,另外,还站着一个老先生,目不斜视,仰着头看棚外天,好神奇的样子我正心里想,突然听他大叫一声:
“拜!”
他们就拱起手弯下腰作揖。
“再拜!”
“三拜!”
三个揖作完,听一声长长的:
“退!”
几个人就低头倒着退出了出来。我睁大眼在外面看着他们,哇真气派,桃园三结义,结拜兄弟是不是就是这阵势,那个老先生怪不得好神气的样子,几个字喊得像在指挥千军万马。我偷偷看爸爸的脸,他背着手在和几个熟人说话,就是这种表情。
最热闹的时候,是夏天收完麦子交粮食的那几天。巴掌大的镇子,镇政府、供销社、银行、粮店、木厂,就都依着这条东西向的国道建,从供销社到粮店,向西差不多300米,一辆一辆拉着粮食的驾车丈量着,就排到了我家门前。这是凉皮和西瓜生意最好的时候。上学的时候,我上小学的那条路,就在两点对面。
在门市部和国道中间,有块空地,新楼刚盖好的时候,大车拉来好多黄土,压路机再一趟趟把土碾平,一溜排开,有十张台球案子,老张、老李两家生意。苏木逢五逢九会,会那天十点钟左右,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上来了,镇子也开始热闹起来,台球生意,十来岁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孩子。
后来不知道那桩凶杀案有没有抓到凶手,只是偶然听我哥讲起,几年前他回去找朋友玩,夜里骑着摩托车从那里经过,莫名其妙突然熄了火,怎么也发动不着,我哥本来就胆小,又想起那桩案子正发生在那里,一时吓得腿都软了,推着摩托车撒腿就跑,想来,一定很好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