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灶台
文/周勇
岁月无声，苍老了母亲的容颜，也漂白了她的青丝。回想起来，她一生所爱的地方，是灶台。
19岁前我们一家住在乡下。母亲每天转得最多的地方，是灶台。我家的土灶打过两次。一次是在老房子里。房子是分田地时由地主家给分的，十分狭小，我家一间，我三爷一间。房子大约只有十几平米。灶就搭在一进门的右手边。那时候，农村人家一般有两处生火地方：灶台、火塘。但是对于这么一个小地方，火塘就省了。无论是早炊晚炊，还是饭后烤火闲聊，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于是，灶台就成了家里的核心之地。有赖于衣食所安，我们喜欢这里，围绕这里，看炊烟升起，听母亲操持锅碗瓢盆发出的声响。那种等米下锅，等菜上桌的时光，一直让我们难忘怀缅。
这个灶是父亲在母亲授意下打造的。有两口锅，一口主要用来煮猪草，一口用来煮饭炒菜。父亲用烧火砖按照锅的大小垒砌。一层三合泥，一层砖。母亲帮着父亲搬砖，我也帮着忙，那时候还没上小学，母亲说：“你去放猪吧，回来灶就打好了。”等我赶着猪从野外回来，母亲和父亲已经在灶台上用三角铲烫平灶台边缘了。母亲说：“明天可以用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挑完水回来，在灶台后面看了又看，一副满意的表情。同时也有点遗憾地说：“要是有个鼎罐就好了。”父亲看了看说，就这样吧。主要是空间小，灶台大了不方便！”
这样说，母亲便也不提了。有了灶，母亲就有了施展的空间。她把从娘家学来的十八般武艺都展示在我们眼前。
她会烧嫩南瓜花与茎，会烧番薯藤炒辣椒。下饭的菜她也会学来。将大豆浸泡，蒸煮，再制成曲，发酵后晾晒干。然后放入罐中存储，晚饭时烧一盘豆豉炒辣椒，那种酱香、酯香味，回味起来，仿佛从40多年前古老的乡村飘散到我公司的案头上，悠远，醇香无比。
除了炒菜，母亲还要煮番薯米饭。家里人多，我们四姊妹加上父母，有时候三爷也过来吃一点，喝顿酒。灶前灶后就热闹非凡了。大家说笑着，讨论着一年的收成。那时候还是集体化时代。三爷说，生产队要到分红了，也许今年会发点肉之类。因为据说有头牛要病死了，大家不得分一点啊。当然，牛肉有没有吃过，是什么滋味。我倒是没有记住。母亲说：“日子好过了，自然什么都可以吃上了！”
后来，正如母亲说讲的一样。分田到户，每家都有了自己的山林和田土。我家的灶台，便随着新房子的建成，而宣告移地新建。
新建的灶台不仅大，有了三口锅，还有了鼎罐。随时能喝到热水，用于洗脸洗脚。这个灶台是父亲和舅舅联手打的。舅舅还特地给抹上漆。这是一种深褐色的漆，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德高望重的智者，端方大气。
母亲照样在灶后忙碌。她倒水进锅。让我加柴火进灶膛。父亲说过，好灶膛要进口深，压得低，烟子不熏人。烧火人就舒服一些。我抓起枞叶，用火柴点火。再用吹火筒吹燃，顿时，浓烟起，那炊烟熏着灶台上的腊肉，也把我们快过年时的喜悦吹得冉冉升起！
母亲灶台后说：“明天要打豆腐了！”为此她特别泡了一晚上黄豆。第二天打成豆汁。用纱布滤去豆渣，“加火烧热豆浆”，将卤水溶解，待到豆浆稍微低一点温度再放入卤水，边加边搅拌均匀，再放入纱布做的模具里压制，待到30分钟左右，解开纱布，一整块豆腐就成型了！
母亲吩咐我，去给对门邻居小婆家送几块。说着用菜刀比划着，四四方方的水豆腐划出来了。我赶紧取一个碗盛着豆腐去送豆腐。回来时，母亲已经在煎豆腐了，她说：“煎豆腐要取老豆腐块，水去多一点。如果做豆腐鲫鱼汤，就用嫩的。她还做豆干，便于保存。
现在想起来，一盘豆腐炒肉，就已经是难忘的珍馐了。
每逢年节时，母亲在灶台边点油灯，祭奠灶王爷。那根灯绳发出的光，一直点亮在我心里！民以食为天，灶台就是一道最美的风景！
我记得是我上大学时，我们家为了能让日子好过点，搬到了城里。城里的灶没有了天宽地阔的灶台，没法吃饭。所以就用一张饭桌来代替。它是煤炉，加上一个高压锅，一只炒锅。灶台的功能被分化了。一家人在锅冷砧板挂起后，将一个鸭型水壶置于其上加热烧水。其它便是在桌子边上享用美食了。母亲同样也忙碌，而大多数的菜，便是从菜场买来的卤味，加上冷食。大家匆匆忙忙入胃，紧紧巴巴忙各自的事。这个时候，母亲与灶台，便生疏多了！
接着，我们在城里盖了房子，又装修起来厨房。但见煤气灶，油烟机，还有铺满白色耐火瓷砖的灶台。灶台上，双鬓斑白的母亲似乎找回了当年的感觉。那种挥铲放料的娴熟，加上多年养成的习惯，在母亲烧制仔姜鸭的熟练操作下，我们一家其乐融融享用湘菜美味。
然而，母亲老了。再也不是灶台后面那个挑水盖大锅，煮糯米准备打糍粑的精力充沛的母亲了。她有时候就在灶台边拣拣分葱，洗洗菜，刮刮姜。我们，成了灶台上忙碌的主角！
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和我们说着话：“牛肉要切细一点，放点老辣椒。牛肉要炒老一点！”然而她的儿女却认为，牛肉炒嫩一点才好吃！
于是母亲便也不反驳，坐在那里，如一个饱经沧桑的哲人。她知道，她的灶台已经易主。她也乐于把这个舞台交给下一代人。
是的，母亲已经老了！而她的内心却一直没有离开灶台！她的“灶台”啊，立于天地间。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