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农村地
城市里的农村地
我家住在一层,卧室窗户外就是高墙,一年四季这墙吸收了大部分阳光,屋子里则少有光进入,春秋季节家里气温较低,但这点缺陷被窗外的一片狭窄的地所抵消了。
那是一块很窄的地,地的唯一入口是院墙和楼之间的一个破旧的铁门,铁门不知为何,两边不是同样高的,又是用插销开关,打开和关闭都十分费力。地本就不大,在我家窗下——可以利用的就更小了。但这些都没有破坏我们想利用它的想法。去年,姥爷第一次看见它时十分高兴:“这儿正好可以用来种点东西!”他笑着,踩着这一小片贫瘠的土地,我仿佛看到了他儿时种地的画面,仿佛看见了丰收时的场景。是了,这是片惹人喜爱的城市里的农村地。
去年,我们对这块地进行了改造,干硬的土地里,砖头、石块到处都是,废了许多功夫它才稍微像点样子。打上垄,培上新土,种上作物,嘿,更像了。唯一一点,收成不大好,地瓜的坚韧没让人失望,芋头也没亏本,但香菜还没一根手指高,萝卜小的一口可以吃下几根,花生更是基本没有。全送给蚂蚁和虫子当了口粮。不过这依然不能阻止我们今年再来一回。
今天下午,全家人拥上了那小小的地。先是翻地,掘地三尺的翻,身体随着铁锹一起一伏,土在锹面上滑下,又落回地里。外围的地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硬,一锹下去根本铲不起来多少土,但等翻到中间——去年加了许多新土的地方时,地下的阻力明显减轻了,土地真的是像农民说的那样,是能种熟的。随着铁锹和土摩擦的“刷刷”声,我好似也成了个农民,我想到:农民和土地并不是种和被种的简单的关系,他们是朋友,在一次次的触碰,一年年无声的交流中熟络,和作物一起在一片天下,享受一片阳光。而我也已开始和我窗下的地交起朋友了。“一回生二回熟嘛!”我高兴地想着,手下的锹动得愈发勤了。
地翻完就是起垄,别看这个步骤就是在地上堆三个长条凸起,这可是个技术活,一开始我根本没学会:以为自己干的挺对,但姥爷总说不好。待到他亲自教了多次后我才看懂,这活得轻轻的,哪垄少土,就往哪垄加,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不紧不慢中,三道横穿过地的垄就立起来了。这,就是我们今年的底气了。
这次种的大多都是地瓜,这破烂的环境里,只有地瓜的坚韧能适应下来。我喜欢地瓜,不仅是代表着稳定的收获,更是因为那种逆境中狠长硬抗的精神。今年准备了肥料,所以多了一道新工序——下肥。一条长长的垄上被挖开了十五个坑,像一张张雏鸟的嘴,等着投喂。肥料是天然的,城市里不似旧时候的农村,牛羊遍地,我们肥料就是干燥的狗粪(这里就不做描写了),在坑底放上一些,再盖上一层肥沃的新土,只要能忍受隐隐约约的气味,整个过程并不很难,只是不少苍蝇循味而来,盘旋在半空,看着让人心烦。
再之后就是种了,泡沫箱子里,几周前缓的苗正安稳的立着,兴奋的期待着新的环境。姥姥说过,这么一先生出根来能顶地里长一个月。过程也简单,用小铲子把个苗连带着一些土,囫囵个挖出来,放在坑上,用土将坑埋上,苗在外面露着,就成了。至于为什么要带些原来的土,我有些不解。“移植的时候带点娘家土,好活啊。”姥爷说。看着一株株嫩绿的地瓜苗,我忽然懂了。这一株株植物,不就是一个个出嫁的少女吗?把自己一生托付给这片土和这片土上的那个人。娘家土,多好的比喻。这比喻出自农民的感情,对庄稼的感情,他们不只是一年的缘分,而是世交,一代一代的农民和一代一代的庄稼,守着同一片土。
然后浇水,给每株植物的旁边造一个小窝,把水倒在里面,等干了,就在倒一遍。打这以后就不会老浇水了,庄稼长得怎么样,全看天。老天爷多放点雨,收成就好;要是旱,收获就少。这是种地时为数不多的人无法控制的变量。最后,用土盖上水坑,使劲按一下,姥爷教我,按完得用手把地捋平,让它变成顺滑、平直的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抵这也是人与地的感情的体现吧。我不指着这点地吃饭,但农民不就指着地生活吗?人对地好,地就对人好,这与人与人的交往是一样的,这是种地最简单的道理。
天上苍蝇渐渐少了,我站在一旁看着这片农村地,地瓜迎着微风轻轻摆动,享受着这里难得的阳光,几个花生睡的很好,一株山药,一株姜相对无言。姥爷拍拍身下的土,仿佛说了再见。春耕结束了,我与这土的故事不过刚刚开始。
如今的城市寸土寸金,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人们在柏油路、沥青路上渐渐忘却了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至于种地,也只有在度假出游和陶渊明的诗里能看到了。现在,我热爱和享受与植物和土地的关系,种地不仅是艺术,更是人与泥土与作物甚至与那些土地里的小生物的交流。而这热爱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一起耕耘这一小片城市里的农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