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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红头萝卜

2020-09-24抒情散文曹国魂
红头萝卜文·曹国魂他赶着羊,大大小小的羊散布在水渠两旁的草丛里,草丛里是长得很茂盛的苦蒿和芨芨草,羊群贴在芨芨草的背面,一闪一闪的。望着他举得很高的鞭子,羊群不亢不卑,知道他的鞭子始终不会落下来。他的羊群懂得他,理会他,从来不会轻易驶过田埂
红头萝卜

文·曹国魂

他赶着羊,大大小小的羊散布在水渠两旁的草丛里,草丛里是长得很茂盛的苦蒿和芨芨草,羊群贴在芨芨草的背面,一闪一闪的。望着他举得很高的鞭子,羊群不亢不卑,知道他的鞭子始终不会落下来。他的羊群懂得他,理会他,从来不会轻易驶过田埂偷吃人家的庄稼。他和羊群熟透了,羊群把一个夏季疯长的草填进肚里,变成他庄稼收成的希望,他一点不敢慢待羊群。羊群是他娇惯出来的,远比刚刚呀呀学步的孙子更会懂得去体贴

他的老婆怀里抱着孙子,两条向外撇的腿愈加明显呈“o”形了。嘴角的皱褶一波一波的,像是从她脚上的布鞋剪下来的一块条纹,不经意补上去的,有些粗糙。老婆轻轻拍着孙子,孙子分明不想睡觉,使劲挣扎着听着从羊群发出来的叫声。羊群发出来的高低频震和长短波段对他的孙子来说,比他老婆阴阳怪气的呵声温柔的多了。他老婆一直发着这种吆五喝六的呼声,一辈子了,他好像一头牛,被老婆从家里赶出去,抑或一声长长的“呔—!”就从地上把他撵回来。

他除了独自顶在门边上吃过饭,大多数都在后院和他的羊群说话。他的羊群只要听见他走动的脚步,从脚步发出的重量能判断出他手里是一筐草还是一盆料。他老了,每次端一盆饲料都会发出急促的气喘,先是咳嗽几声,后又习惯性的哎呀一下。他的羊群就是从这些机械而又显得极为无可奈何的声响里受到生物钟的驱动,羊群也同样知道,只要他往后院来,从不空手。

从不空手是他一生习惯后而成自然的动作。大集体时候,村子里因为识字的人很少,他念过几天私塾,相当于现在的小学一年级的文化水平。我的父亲虽然是一队之长,但八字不识一撇,除了任命一个副队长协助父亲正常的生产队劳动分配,还得需要一个身兼两职:既是生产队的保管,又是会计的人。生产队里大大小小的账务、财物清理入库,都得经过他的手。我的父亲不识字,按母亲的说法,父亲纯粹是个睁眼瞎子。所以,生产队的事务名义上是父亲掌控,实际上父亲除了安排农活人员分配,其他一概由保管员计划。

经过大家推荐,他就成了生产队里的保管员兼会计。

渐渐地,父亲习惯了这种管理模式,丢一手抓一手的对待村子里的事务,无疑也滋长了保管员独断越权行为。保管员的身份也日渐高涨,因为他名字后面有个“红”,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亲昵的叫他“红保管”。

直到有一天,粗心的父亲无意间打开库房门,发现里面的油桶(大集体用胡麻压榨的植物油,年底按人口分配给各家各户)里的油浅了一层,但没有明显的下降痕迹。父亲思忖半宿也找不出被人偷盗的痕迹。于是父亲就和副队长每天晚上登完工分,守在库房的杨树下看个究近。蹲守后的第三天,父亲就把“红保管”堵在仓库里,逮了个正着。

原来他为了不被父亲发觉,每天晚上都来仓库,怀里揣一个半斤的酒瓶子,而且他灌好油瓶,每次都抓一把细土往油面上吹一口,久而久之,油桶里的油下降的痕迹不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第 二天,父亲召集社员大会,当场把这事公布于公,并且勒令“红保管”交出偷走生产队的油。有些社员声称要搜他的家。父亲起初不同意,但在群众的压力下,父亲也顾不得“红保管”的颜面,带领社员齐刷刷的挤进他的家门。搜过他的后院搜地窖,搜了牛圈搜草房,最后从他的炕洞里搜出两代玉米和一代黄豆。

社员大会上“红保管”变成了“紫保管”。淘气的孩子把家乡的顺口溜改了,在村子里传唱:“红头萝卜吃牛蛋,一跟头倒在牛沟子上,牛沟子上没毛,红头萝卜爬到就嚎…”

“红保管”从此后被改了口。

先是背地里叫他“红头萝卜”(是一种洒在荞麦地里的秋萝卜简称,意思是外表圆滑红亮,里面钻满地心虫,坏了心),后来干脆传扬了,村子里的人当面叫他“红头萝卜”,他答应,但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自此“红保管”变成“红头萝卜”后,他的老婆就看低了他。明里暗里讥讽、嘲笑他的无能。面对老婆的纠缠,他从不顶嘴,不和她叫真。有时候他闷了,靠在大门的边上看天上的云彩,那滚动的云彩使他想到了走动的羊群。他渴望自己拥有一大群的羊,羊是世界上最为温顺的动物,任人驱使,任人宰杀。他要统治一大批羊,他是梦想中羊群的主宰者。

想着想着,他抽出一根烟来,火柴的光度掩饰着他的无奈和寂寞。他心里极力有一点火柴擦亮的光度萦绕心间,仿佛他心里有无垠的黑暗在蔓延,在吞噬着他原本纯洁的心。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似乎像一把刀子,时不时从他的绰号里抽出来剜他一下,不见血,但心很痛。

有一年秋天,一队人唧唧喳喳,说说笑笑走进我们家。其中一个年长的用力抓住父亲的手,眼里似乎闪烁着浪花。站在那个人背后的“红头萝卜”给父亲介绍,说是“土改”时候曾经落进我们村子里的一家城里人,早些年,他们的父亲和几个兄弟被流放,被打成“牛鬼蛇神”。从他们口中才知道,那些黑暗的年代我的父亲一直不知他们的下落,原来,他们在城里的日子不好过,是“红头萝卜”周济他们几个,度过了艰难的“文革”时期。老者他在新疆野生动物研究所工作,他的弟兄姐妹们如今都成了家,有在省城做大官的,有搞科研的,总之都很有出息。老者一再答谢父亲在“文革”时期暗地给他们的救命“口粮”。


父亲半张着嘴,诧异的看着他们,在一旁的“红头萝卜”切切的答应“就是就是,我们的老队长为人宽厚,是好人…”

第二年春天,在洋洋洒洒的小雨里,父亲答应和村子里的一些人为城里来的老者的生身父母修造了坟墓,这也是老者父母临终前的最后愿望。

父亲每天提着两桶清水去浇坟墓前面的松柏树,望着一天天绿起来的树,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他的确满足了二位老人的遗嘱,也成全父亲一生是村子里的“好人”的口碑。

“红头萝卜”的羊群走远了,远的成了一个点,隐藏在草丛里的羊群像秋天溅落的荞麦花,那绿茵茵“红头萝卜”的缨子煞是惹人喜欢。(字数2263)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0-7-26 01: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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