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树
故乡树
夏艳平
有人说,人是从树上下来的。不管这个说法是否正确,但人离不开树是真的,你看,哪个村庄不被树木掩映着。那些树木根相连,枝相牵,像是一道绿色的城墙,护卫着村庄。有了护卫一样的绿色城墙,村庄才像村庄,人也才有安全感。不然,狂风来了,直接往村庄里刮;洪水来了,直接往村庄里灌;猛兽来了,直接往村庄里奔,那人还怎么活?
人知道自己离不开树,所以,在村庄的周围,在房前屋后,栽上了各种各样的树。人们把故乡称为桑梓之地,有的干脆用树来给村庄命名,如樟树塆,柏树垴,槐树坳,等等。每一个以树命名的村庄,都有一个故事或一段传奇。
我喜欢那些以树为名的村庄,还有那些与树有关的地名。因为喜欢,近年来,我在创作小说的时候,有意把一个叫雀儿林的地方,作为故事的发生地。我没有福克纳和莫言那样的才气,雀儿林也不可能像约克纳帕塔法县和高密东北乡那样,走进世人的视野,但自从这样做了之后,我的写作慢慢变得顺畅起来。
雀儿林是我小说人物活动的舞台,也是我情感的栖息地。
我家原来有两棵很大的树,一棵是樟树,另一棵是枫树。樟树长在房前,枫树长在屋后,它们不仅长成了一方的景致,也成了我们家重要的成员,我们家的人离开家乡之后,总会像想念家里其他的成员一样,想念那两棵树。
我家老辈有个姑娘,嫁到了巴水河边的何寨山。何寨山离我们家有十几公里路程。那个时候,山路如羊肠,弯弯曲曲,又没有车辆,全靠步行。老姑娘回一趟娘家,就要流一钵眼泪,因为,那十几公里弯弯曲曲的山路,对于一个小脚女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很遥远的距离,走一次,她那双小脚就要肿痛好多天。可过不了多久,老姑娘又会回到娘家。她想念亲人,想念那两棵树。
到了晚年,老姑娘走不动了,但她更加思念家乡,那是她的胞衣之地,她的根在那里。想得受不了时,她就叫她儿子把她背到何寨山上。何寨山地势高,站在那里,就可以看到我们家那两棵巨伞般的大树。看到那两棵大树,老姑娘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临终的时候,老姑娘迟迟不肯闭眼,她儿子知道她心里的挂念,就将她背到何寨山上。一到山上,老姑娘就来了精神,要儿子把她放下来。她站在地上,抬起右手,指着我家那两棵大树对她儿子说:“你看,你快看,我家那两棵大树在向我招手呢。”说完,老姑娘的手,慢慢地垂落了下去。
老姑娘死后,她孝顺的儿子,将她埋在了她咽气的地方。那里,可以望见我家那两棵大树。
听祖父讲完这个故事,我流下了眼泪。我流眼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欣慰。我想,我家那位老姑娘,在临终之时,仍能看着娘家两棵绿意莹莹的大树,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在离我老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小村子里有一棵大樟树,栽树的人早已作古,那棵大樟树却成了一个传奇。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久远。那个时候,小村子还不能称为小村子,因为,那里只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夫妻二人。夫妻二人十分的恩爱,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生育。
一天早晨,丈夫出门干活,见路边倒着一个老人,便将其背回了家。老人病得很重,他们请来郎中,为老人治病,还杀了家里的老母鸡,为老人滋补身子。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老人的病好了。为感谢这对好心的夫妻,老人临走时嘱咐他们,一定要在家门前栽一棵樟树。
当时,夫妻二人均年近半百,心想,还栽树有个什么用?但他们不愿拂了老人的心意,还是在门前栽下了一棵樟树。栽下樟树的第二年,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自此后,一代一代地繁衍着,竟繁衍出一个小村子来。现在,小村子里的人,把大樟树当神一样供着,不让人动它一枝一叶。
一棵古树,是一方风景,也是一个家族或一个民族的记忆。在我国很多地方,至今仍传唱着“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的民谣。一唱起这首民谣,我们就会想起,六百年前明朝那场让人震撼的大移民,还有那棵大槐树。
是的,时间流逝了,世事变迁了,家在哪里,祖先是谁,也许没有多少人说得清楚,而那棵大槐树,一直活在每个游子的心中,而且,在世界各地,不断地开枝散叶,开花结果。
鸟在天空飞翔,人在地上行走,而树把根扎进了泥土中。地上行走的人,比天空飞翔的鸟活得久远,有根的树,比无根的人活得久远。活得久远的树,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者,是我们的精神之所依,思念之所在,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会将它怀想。有了这种怀想,我们才不会忘记故乡,才不会迷失方向,人类也才会像一条大河,源远而流长。
故乡树,是一方风景,是一份牵挂,更是一条绵绵的根脉。愿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棵故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