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兄弟从军
花的理想是吐艳献芳,树的理想是净空遮阳,灯的理想是照明放光,军人的理想是精忠报国。——题记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在《从军行》里道尽古时边关将士为保家卫国矢志不渝的崇高精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虽已建国多年,但是边防仍时有战事,加上台湾叫嚣反攻大陆,美国又虎视眈眈,在发生了朝鲜、中印和中苏边境战争后,国家边关也正处在一个高度警备时期。
我家兄弟姊妹七个,五男两女。1965年,父亲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动员母亲带着六个正在长身体的哥哥姐姐和在襁褓中的我,主动下放回到农村。那一年,大哥十六岁,二哥十五岁。在家庭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按说两个哥哥正好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可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1968年,国家边境时有战事,父亲毫不犹豫把他们两兄弟送去参军。当时一些亲邻对父亲的做法感到不可理喻。两个哥哥同时体检合格,并通过了政审,都符合应征入伍条件。公社领导出于关心,考虑我们家仅有的两个劳动力都要去当兵,家里八九口人要吃喝,没有劳动力去生产队挣工分,怎么生活下去?于是,让我父母再慎重考虑,今年只去一个。但是,两个儿子体检和政审都通过了,让谁去谁不去呢?这让父母左右为难。经过商量,父母想了一个公平的办法,抓阄!
我二哥个子小,人长得清秀,脑子灵活。不等抓阄,第二日他悄悄跑去县武装部找到接兵的一个营长,向他表达了自己从军的理想和志向,这个营长当即喜欢上灵泛的二哥,立马跟公社领导说,今年带老二走。这样,二哥去了铁道兵第八师,部队驻扎在四川达县,负责修建成渝铁路。新兵训练完,他被分配到师话务连,当上一名话务兵。
大哥是一个谨言慎行、胸怀宽广的人,他多才多艺,勤劳务实。既然参军的理想没有实现,就在生产队老老实实劳动,挣工分补贴家用,帮助母亲带我们下面的弟弟妹妹。转年征兵时,大哥参军的愿望还是如愿以偿,他去了原武汉军区的一个工兵师。因他文化功底好,干活踏实,又写得一手好字,新兵训练一结束就分到连队当文书,深得部队领导喜爱。
父亲对子女要求非常严厉,不苟言笑,教育孩子常常是训斥加责骂。但是,自从两个哥哥当兵去了以后,父亲变得“仁慈”起来。尤其是念哥哥们的家信时,一脸的自豪和笑容。每当父亲要当着全家人念哥哥们从部队写回来的家信时,他先用肥皂洗手,用白毛巾仔细擦干手上的水珠,然后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口子,偶尔也会用小剪刀剪开封口,慢慢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一层一层打开来,先从上到下略略浏览一遍,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的读起来。每每这时,母亲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听父亲读信,那份虔诚,生怕错过一个标点符号。即使是最调皮捣蛋的我,这时候也很乖,站在父亲身后仔细倾听,等听到什么光荣事迹后,出去跟小伙伴们要炫耀好几天。当父母在信中知道两位哥哥在部队取得成绩时,他们乐得半天合不拢嘴。第二年,哥哥们相继在部队入了党,父亲更是一反不张扬的个性,遍告同事、亲戚这一喜讯。
大哥在部队吃苦耐劳、勤奋好学,随部队参加多项重点军事工程建设,表现突出,多次获得嘉奖和立功,在1972年被部队提拔为团政治处宣传干事。三年后,二哥从部队退伍回家,父母见到离家几年的儿子各方面都有较大变化,长高了身体,增长了知识才干,拉着他的手,满是欢喜,直夸部队是一所大熔炉,可以将铁煅练成钢。二哥转业后被安排到广铁(集团)公司所属单位直至退休。
两个哥哥在部队取得了骄人成绩,更加坚定了父母要把我们后面三个兄弟送去部队当兵的决心。我们几兄弟除了羡慕部队的一身威武的绿军装外,还深有感触地懂得我们男孩子只有去部队当兵,父母才会重视我们的成长与进步,才会感到作为他们儿子的价值所在。所以,我们暗下决心,长大一定也要去当兵。
1975年,三哥高中毕业后,去了辽宁丹东守备部队二师二团,在团卫生队任卫生员。有一次,部队驻地一村民摔下山崖,昏迷不醒。因距县城医院较远,伤者家属急忙跑来部队卫生队求救,当时正在值班的三哥立即对这位村民进行了包扎固定和应急救治,因感觉伤势严重,身上多处骨折,而部队卫生队医疗设备简单,三哥立即请示上级,用部队的救护车协同家属送往县城医院抢救。后来县城医生说还好处理及时,否则一定会留下后遗症。在那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农村又地处偏远,三哥和战友们对当地老百姓的急病常施以援手,所以老百姓对他们十分爱戴。去年,三哥和战友们在丹东聚会,相约一起去看看部队驻地营房时。当年被三哥所救的村民闻讯赶来,对他感恩不已,邀请三哥和战友们去他家做客。
1977年,四哥高中毕业去北京基建工程兵部队当兵后,家中就只剩下最小的我。说实话,这时我已无意参军,我只想顶父亲的职。只是父亲常和乡邻吹牛说:“等到我第五个儿子参军,我要在家大门上写一幅对联:五子从军,何愁台湾不解放……”从这可以看出,父亲没有打算“放过”我!
1978年,中越边境摩擦不断,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即将爆发。父亲毅然让出嫁的姐姐顶了职,直接断了我的念想,叫我去报名参军,他还豪气的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时,我们五兄弟,除二哥退伍外,还有四兄弟在部队。三哥、四哥在北方,他们去信告知父亲部队已取消探亲休假并电报催促正在家乡探亲的官兵火速赶回部队,投入紧张的军事科目训练,部队处于一级战备状态。我和大哥也相继写信告诉父亲,因部队有军事任务,一段时间不能给他们写信,也请他们不要给我们来信,请他们自己多保重身体。其实,当时我已随部队到边境集结,大哥的部队也从不同位置奔赴边境待命了,我们都没有告诉父亲真实情况。
上前线时,我未满18岁,入伍才两个多月。父亲是一名老党员,政治敏感性很高,又有每天看报、听广播的习惯,他当然可以预测到我和大哥的部队肯定是调去了中越前线,只是具体哪个方位他不清楚。所以,他是家国两担忧。
1979年3月1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向全世界宣布从越南撤军。当身边无数战友倒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为国捐躯时,感谢上天眷顾,感恩祖先庇佑,我和哥哥都平安凯旋。
1980年,三哥从部队回来结婚时,父亲豪情万丈,挥毫泼墨,在大门上写上一幅对联:五子皆兵何惧社敌称霸(社敌指越南),齐心协力自然国富民强。横批:保家卫国。当地政府领导和乡亲们十分敬重父母,都来贺喜,对父亲不畏战争,鼓励五个儿子从军报国的光荣事迹敬佩不已。父亲哈哈一笑,敬酒答谢。我知道,父亲未尝不怕,也未尝不爱惜儿女,在我们兄弟参战的日子里,他日夜坐卧不安,每日到广播里收听我们部队的战况和牺牲的烈士名单,直到没有我们兄弟的名字才肯睡觉。夜里做梦收到了我们牺牲的通知,醒来时一身冷汗,暗自神伤,心里时时祈祷我们能平安归来。在我从前线回来的时候,他把仅有的几块钱和一块手表跑到部队亲自送给了我。只是他把国看得比家重,他觉得好男儿就应该报效国家,纵死犹闻侠骨香!
后来,我和母亲闲聊时问她:“父亲不让我顶职,而让我去参军打仗,假如我牺牲了,你和父亲会不会后悔让我去参军?”母亲一听,眼眶立马发红,转过头去,说:“为这事,我埋怨过你父亲,但是你父亲不后悔,说男孩子要经过历练才会成长。当你到了部队,我们当然不希望你当逃兵。”
其实,入伍后,我从未后悔过去当兵,哪怕是在枪林弹雨中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我都未曾闪念过半丝后悔。一直到今天,从军的经历都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一页,它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磨炼了我坚强的意志。在我转业到铁路工作后,也秉承了军人雷厉风行的风格,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有责任、敢担当,能吃苦耐劳,在我遇到困难时,不退缩,不畏惧。
我们家五兄弟都从军的故事,在当地被传为佳话。父亲退休后,经常摇着大蒲扇,脊梁挺得笔直的在村里转悠,谦卑中透着自信和自豪。我们五兄弟陆续转业到地方工作后,都在各自岗位上作出了一番成绩,且五兄弟没有一个受社会不良风气影响而折腰,这既要感谢父亲,更要感谢部队,让我们“百毒不侵”。父亲去世后,大哥长兄如父,始终关爱和支持着下面的弟弟妹妹,继续努力前行。几十年过去,如今我们都进入垂暮之年,大哥、二哥、三哥和四哥已从不同岗位退休,我也即将退休。每年清明节,我们都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祭拜父母,感谢他们当年把我们五兄弟送进部队,把我们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们也教育下一代,要爱国爱家,也鼓励子女去部队锤炼成钢,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