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我们又要搬家了
在办公室里,我养了一株秋海棠。她陪伴了我已经十多年时间。枝高有一米半,七八个粗壮的杈枝向四方伸展着。我移栽她时,花卉店老板告诉我了她的名字,时间一久我竟忘记了全称,习惯叫她秋棠。
开始移栽时,秋棠她不足尺余,长得瘦瘦的,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本来是两棵,另一棵由于搬家转移过程中损伤而枯死,这棵也是死里逃生。她的枝干都非常脆,不慎碰到或跌倒立刻会断为两截。所幸,她只是折断两个枝,主干还安然无恙。我细心地将她放在一个大水花盆里培养根系,特地淘来生根剂放在里面。不到一个月时间,她的根部长出许多白白的胡须,我心里一阵狂喜。而后,我把她移栽在一个红色花盆里,填入肥肥的有机质土。几乎在每一个上班时间,我每天都把喝茶剩下的残汁和残叶浇到在上面。后来我想,她不就是一个陪我喝茶的茶友吗?只不过她不会说话而已。
我们每天相互对视,相互问候。如果我出差几天,把她渴着,她也会给你一个颜色看。耷拉着她扭捏的羞羞的小脸,不时地冲着我点头。我顿时心领神会,我没侍候好她,让她嗓子冒火了。知罪,知罪!我顾不得沏茶,马上倒出纯净水先让她滋润个够。
这十多年,我先后养了无数有名的和没名的花卉,除了那盆玉龙观音养了一代又一代,现在还蹲在我办公桌首外,就是我的亲亲—秋棠了。其他那些或名贵或高雅的花儿都先后离我而去。只有秋棠,她忠贞不渝,既柔情似水,又刚强有节,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即便我出十几天的长差,她也能忍住饥渴,耐得住寂寞,期盼着我的归来,并且不急不怒,不愠不火。她是那么地体贴人心,包容知礼。
十几年里,秋棠开花的次数非常有限。即便开花也是星星点点,毫不起眼。令我惊奇的是,可最近一个月来,秋棠她先后绽放出两大束花簇。仔细想来,开花的苗头从春节过后已经有了迹象。其中一簇就正冲着我办公桌座椅方向。我在时,她炯炯有神地目视着我,我离开时,她依然朝向这里,期待,等待,盼望,期望。一个月前刚开始绽放时,只是几个小小的花瓣,既凌乱也微弱。但最近,她却突然间簇拥起十几朵,且丰润、饱满、剔透,有一种娇媚欲滴的情态。
我想,她不会是在向我示爱吧?打扮得这么漂亮,精神这么卓悦,朵朵丹凤眼在向我撒娇抛媚。于是靠近她,我忽然感觉脸上热辣辣的,一片红云飞来。实际上,是我多情了。她是告诉我,她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快结束了,既有一种情别离,更多的是她的担忧。离开这个地方,她将去何方?会不会丢下不管或者送人吧?
我顿时与她有了神交。感觉到了她的灵魂,触听到了她的心跳。她的不舍和忧虑,我也感同身受。植物都有恋旧情愫,何况人呢!自我负责建设这个办公楼到我蹲在这个蜗居已经十五年之久,小到盆盆罐罐,大到办公桌椅,我们休戚与共共存了这么久,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就说这现在坐着的“老板桌椅”吧,当初没有八项规定,院领导们可以搞特权,可使用老板桌老板椅(实际上都是最低档的)。现在,老板桌桌面都脱了纸皮,已斑斑驳驳,椅子的皮革也都破绽成花老虎。但办公室建议更新家具时,我都没有舍得。不光是为单位省钱,主要是与它们有感情了,能用就行。
这些,秋棠她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知道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所以,在这个时候,她要把她最美的一面绽放出来,不仅仅是给我,也给这屋子里所有大大小小的物件,给头上的白炽灯,给已经N年不走字的石英钟,给那些曾经名贵的各色花盆,甚至给墙角那个与她休戚与共十五年的脸盆架。还有茶水柜里那些塞满了的各种各样的茶盒茶罐们。
我对秋棠,心怀莫大歉意。她陪伴我这么多年,我竟说不出她名字的全称。大概或许是太熟悉了吧。如同同老公喊惯了媳妇的小名忘了大号一样。
过几天,我和秋棠就又要搬家了。请允许我隆重地介绍一下她吧。
她的姓名叫斑叶竹节秋海棠,别名也叫慈姑秋海棠。因为它的茎节形似竹节,绿色的叶片上布满白色的斑点,犹如天空上的点点繁星,因此在名字前冠以斑叶竹节。花萼红色,花瓣粉红色或白色是暗红或者白色,并且成簇下垂,姿态优美。
《采兰杂志》记载:古代有一妇女怀念自己心上人,但总不能见面,经常在一墙下哭泣,眼泪滴入土中,在洒泪之处长出一植株,花姿妩媚动人,花色像妇人的脸,叶子正面绿、背面红,秋天开花,名曰“断肠草”。《本草纲目拾遗》也记载:“相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这里说的都是秋海棠。
提到海棠花,不得不得提唐明皇和杨贵妃。明皇召呼贵妃娘娘一同吃饭,而娘娘宿酒未醒。唐明皇则说:“海棠睡未足也.”把杨贵妃昵称为海棠。
古往今来,有许多文人墨客都对海棠赞誉有加。李清照赞其“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苏轼道其“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刘子翠写“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描绘海棠花的娴静……
那首闻名于世又惊世骇俗的名词《钗头凤》还与海棠有关呢。
陆游一生苦恋才女唐琬,但母亲却极力反对,以致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陆游终日郁郁不乐,借酒消愁。
陆母为让陆游永远断了对唐琬的恋情,托人在很远的地方为其谋了仕途,陆游只得听命而去。临别之际,唐琬赠送一盆秋海棠给陆游,并告诉他这是“断肠花”。陆游一听更伤心,说此花应称为“相思花”。十年后,陆游重返故里,在沈园看到一盆秋海棠,花盆极像唐琬所赠的那一盆,故问园丁是何花,园丁答是“相思花”,并告诉说这盆花是赵家少奶奶托他代为护理。陆游百感交集,迟迟不忍离去。
事也凑巧,一日唐琬与丈夫赵士成同过小桥,正与陆游相遇。日夜思念人儿近在眼前,但无奈赵在旁,即使有万般柔情,也只能默默目送。陆游颓然而坐,自言自语道:“秋海棠既是相思之花,更是断肠之花!”稍过片刻,唐琬差小童送来一壶酒,并对陆游说这是唐琬送给相公的。
陆游惊喜之余,一饮而尽,当即命笔在沈园墙壁上题了一首《钗头凤》词: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没想到,真没想到。我的秋棠有这么多的故事在里面!这十几年,我咋就视而不见呢!对她的了解如此浅薄,真的是一个失职,甚至就是黩职!
怪不得,秋棠她这几天持续展示着她傲人的身姿,绽放着她无限媚人的笑脸,在陪伴着我在单位上班的最后一千多个小时。斑驳的叶子更加翠绿,娇艳的花萼更加妩媚动人,那蜿蜒绵亘竹节更加坚韧不拔……
我分明看到了她深蹙峨眉,漂亮的丹凤眼里,滚动着的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我分明听到了她断断续续地啜泣呜咽;我分明体味出她离愁和苦恋的花语。翠绿的叶子上那颗颗斑白,分明就是她滴下的泪啊,且“泪已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