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犬子

家有犬子

　　――外国友人问，您有几个孩子？国人回答：只有一头小犬。几经周折，外国朋友算是明白了我们的习惯。于是，国人问他，您有几个孩子？他也谦卑的回答，我有几头小母犬。
　　……
　　我去馒头房拿馒头，前面排队的人还多，我也无聊，就有一只小犬，跑过来了。若按古意来说，这叫做“狗”，小的，胎毛未退的，只叫做狗。等长大了，威风凛凛，可以犬坐昂然的，才可以叫做“犬”。
　　小狗玲珑可爱，憨态可掬，肥嘟嘟圆滚滚。四只小短腿，交相挠动，溜溜地，满院里来去。到我身边，我就伸一只手，伸到他肚皮下面，整个把它托起来。小肚皮软乎乎，暖融融。它好像有些恐高，四条伸开，在我手掌上不敢动弹，但却不怕我，张了嘴巴，叼了我的大拇指，吮吸起来，标准的吃奶动作。这倒搞得我从手指痒到胸口，甚至一种羞赧了。我又看看这小东西，一身乌黑，绒毛纤细软到触之无物。白肚皮，白指爪。低了眼皮，宽嘴巴，红舌头，小乳牙咬了一根手指，在那里“咂咂咂”的吮吸不停，鼻子里还“哼哼吱吱”，得意惬意。我把它放到地上，它没有站得稳当，就势打半个滚儿，仰面躺在那里不肯起来，又对自己白爬印产生了兴趣，又咬又挠，自己和自己开着玩笑，自得其乐，其乐无穷。
　　看儿子小时候照片，丑态百出，却又觉得妙不可言。他妈妈问，你说，儿子，我们怎么看你都觉得好看？
　　儿子这时候已经小学三年级水平，好像也懂得一些反思的道理，随口道，每个父母都看着自己的孩子好看。我们一怔，就哈哈大笑。觉得他说这话更好听。
　　但实际上也不是。父母经常感慨的是，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听话？可不如以前可爱了。
　　也许真的与“自己的”有关系，与“小孩子”也有关系。据一个外国实验说，把钱包丢到地上，夹有小孩子照片的钱包，往往会被送还了，大人的老人的都不行。还有，我的老婆，突然对小狗小猫，有了兴趣，看着小东西就眼热，看着别人家孩子就想抱抱。原因，那时，她怀有六甲了。这是一种推己及人又及物的感情吧。
　　我们家原来养过狗的，狗妈妈并不可爱。长得不漂亮，不算宠物，也没有什么本领，不凶猛，抓不得贼，又跑不快，逮不得兔子。但是她很会生小狗儿。一生就十几个，在我们的东屋柴草房里。做了十几个孩子的母亲，几乎成了英雄。那些小家伙们就更可爱。小狗崽儿刚下生就能爬来爬去，肚皮擦着地，鼻子嗅来嗅去，一些吱吱叫，一边爬，都是闭了眼儿的。据大人们说，要等过几天才能睁眼，但我很好奇。就连哄带吓，像狗妈妈讨一只，抱到怀里看，果然：小眼睛紧闭着，两眼皮间好像被胶水粘住了。我就替它着急，手痒的厉害，也顾不得大人警示，就用两手指按了它两张眼皮，轻轻掰，没有开，又略一使劲，好像听到“叭”的轻响，它眼睛就开了。多么奇妙的蓝色！像笼了烟的水，剔透无辜，极天真又朦胧的看着这个世界，当然还有眼前的这个人崽儿。是我让它开了眼儿了。――据大人们说的，这样不好，强行掰开的，以后这狗长大了，眼睛会不好使。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哦。
　　刚搬来新房，老婆对儿子千般叮嘱，小心车，小心迷路，去前面健身器材那里，小心不要磕着碰着，当然更要小心坏人……老婆认为自己不是杞人忧天，危险本来就在身边。前一阵，那边广场上，两个小孩子被人抓走了；幼儿园门口，刚接了孩子，还在车子上驮着，一转身说话，被人抱走了。第二天又送回来，一看，眼睛没有了。真的假的，谁知道？小心点，没坏处。做父亲的，当然要教育儿子的勇敢坚强，认为，可以自己去楼去，可以不用几分钟就趴窗台上看他一下，可以看不到不必马上跑楼下去卖菜似的的吆喝。孩子嘛，总要长大，精神上也要及时断奶。
　　我们教学的学校里，一天，教室里来过一条小黑狗，听学生们说，它年数也很不大，不知什么原因，就跑到我们教室里来了。一群“可恶的男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拿着凳子腿追着打，还大叫，打死了吃狗肉哦。最后那狗算是九死一生的逃离了，好像一条腿断了。女生们写日记就哭诉，恨那些男生，替她小狗难过。我也很生气，在课堂上几乎要骂出来。人性的卑劣。弱者向更弱者示威，用来显示自己的强大，是最大的懦弱。男生良心未泯，低头不语。
　　又过几天，学生们正吃饭时，门口又来一只狗。我在办公室里听到汪汪叫，想起前几天的事情，就马上出来看。一只小癞皮狗就在我们教室前。两男生还在他旁边，我就厉声问道，你们又干什么？男生说，我们没打他，想给它点东西吃。另一个说，我给他火腿肠了，它都不吃。旁边有女生绕着走，手掩着鼻子。
　　我看那狗儿，四条细腿去着皮包骨的架子，在那里打哆嗦。身上皮毛也一块块的烂掉，眼睛还瞎了一只。站在门前朝教室里汪汪叫，好像有些怨毒的样子。我问，是不是前两天你们打伤的那只？
　　男生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我们从前没有见过它，不知道它在哪里受伤了。给他东西也不吃。我让孩子躺开，怕被他咬伤了，传染了病。自己去教室里拿一把笤帚，连赶带哄，连唬带劝，想把它搞走。它先是不肯，蹲在地上，只朝了几个学生汪汪叫，像是告状的样子。我猜想，它也不知在哪里被一些坏学生样子的伤害了，但它认错了模样，像我们看狗样子差不多，狗看人也大略一样吧。――终于，它好像想的通了，溜溜的从楼道里出去，不知所终，一直到现在，我也并没有再看到过它。
　　办公室里，一同事前一阵迷了对联，对了随时随地欲罢不能的地步，回家看到儿子就出上联：犬子。儿子顺手对道“狗爹”。同事因为儿子才思敏捷，而喜不自胜，在办公室里给我们津津乐道。我们也对“狗爹”有这样“犬子”颇怀醋意。“狗爹”还曾讲，儿子老玩电脑，眼睛肿痛，他就夜晚做梦，梦到儿子眼睛瞎掉，梦里嚎啕大哭，直到哭醒。
　　我的犬子出去玩，久而不归，我和老婆翻遍角落，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差打110了。才见他手扳一新伴，唱着歌回来。我让他过来，一脚踢翻在地。老婆一边嗔老公，一边抱孩子，未语泪先流。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儿子也已经是三年级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出去玩，知道自己回来。回来时，还带到家里新朋友，拿出奶来，喝吧，拿了饼干，吃吧。
　　等那孩子出去，我问，这是谁？
　　不知道。
　　在哪里住？
　　不知道？
　　他父母干嘛的？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给他东西吃？
　　嗯……以后，我去他家了，他也会给我的。
　　我于是不知所措一个事情。我应当告诉儿子，我的亲儿子。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如此凶险，充满着各种虚假诱惑？是如此安好，还是要有真诚美丽。当然都不对，应当是，真假美丑的大杂烩，关键在于识别，在于选择……但是，有用吗？有多少用？世界真奇妙，不去看，不身处其中，不会知道。
　　有个娱乐界的哲学家说，对孩子不要太在意。前十八年，社会玩他，十八年后，他玩社会。都是这样玩的……不知这位的孩子贵庚？他有几个孩子能禁得起这么玩？
　　训诂说，狗者苟也，就是狗活于世的意思。也就是说，在人的眼里，狗的活法，是很不耻的。人喜欢说，狗眼看人低，其实人眼看狗低的时候更普遍。把这么低贱的东西来指代自己后嗣亲生，以示谦卑亲昵，是个奇怪的问题。西方人的笑话，也许对他们来说并不可笑，据说，在他们狗的地位要高的多，并无低贱意。
　　想来麻烦，都说儿大不由爷，随他去吧。只是让这小犬平安长大就好。
　　无量天尊，阿弥托佛，阿门。 [ 本帖最后由 yangyizhuo 于 2010-8-2 17: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