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巷
叶炎/文
我的老家桐城有一条不显眼的小巷，没有六尺巷出名，但比六尺巷稍宽一点，长约三四百米，南北串联着繁华的龙眠中路和古朴的北大街。据说明清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方以智老先生曾在此居住过。
小巷有一个神秘的名字，寺巷。
我一直在琢磨，寺巷之所以带“寺”字，理应这里曾经有一个什么寺庙吧？坊间传说是有的，但百度也“白”度了，没有丁点信息，搜索无解。
上世纪中叶，我的姑姑家就住在寺巷中段的一个四合院里。四合院有四户人家，都沾点亲戚。院子里有几棵桂花树和石榴树，都有些年头了，每当石榴花绽放，桂花盛开， “一样红裙试舞斜，阶前妒尽石榴花”，“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色香俱全，安适如常。四合院的大门朝南，门前有一垄菜园，后面是城关镇政府，左边是粮库粮站，右边与县委大院一墙之隔，喧闹中难得的一处幽静庭院。
六十年代初，父亲在外闯荡近十年，拖儿带女回撤老家。父亲分配在三十里外的孔城中学任教，一周难得回来一趟。母亲带着两双儿女，居无定所，便暂栖在姑姑家。自此，寺巷里常现我们活蹦乱跳的身影。
镇政府是寺巷里的最高首脑机关，几间平房，简陋异常。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匆匆忙忙。那穿着中山装，胸前戴着领袖像章，拎着黑色的人造革皮包，或步行，或骑着自行车的，一看就知道是镇政府的人。文革期间，一群群戴着红袖章的人天天光临镇政府，在墙上贴上几张大字报，然后从里面押出几个五花大绑头戴高帽胸前挂着白牌牌的人，喊着口号，举着旗子，义愤填膺群情振奋的沿着寺巷，走上大街。学校也不上课了，我们呆在家里，一听到口号声，便跑到巷子里探个究竟。
寺巷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粮站了。当时粮站里的人比镇政府里的人还吃香。计划经济时期，口粮食油按人按量供应，有时粮食紧张了还要搭配些山芋干类的杂粮。每月工资一到手，家长首先考虑的是把一家老小的粮油买回家，心里便就踏实了。每天，粮站门前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吃商品粮的人手拿着粮食本（那是城里人的身份象征）,骄傲但有序的排着长长的队伍，买米打油，别无所求。
姑姑是典型的家庭妇女，身材高挑，清莹秀澈，有些洁癖，青丝丝的。虽然文化不高，但办事果断，处事公道，快人直语，雷厉风行，当时是红旗居委会一个童姓大组长下面的一个小组长，人称“寺巷总理”。巷内有几十户居民几百号人口，姑姑整天东奔西走，过问着这里的家长理短、鸡毛蒜皮。
那个年代没有自来水，靠近县委大院墙根下面有一孔水井，是四合院周边十几户人家的生活水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帮大人抬水浇园。记得有一年遭遇旱灾，水井接近干涸，父亲将绳子拴在我的腰间，把我吊下几米深的井里去淘井。那时候孩子多，不讲究，没那么金贵，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甘情愿，毫无胆怯，还觉得挺光荣，吊上井的时候像个小泥猴。要搁如今，谁家的父亲打死也不会让亲生儿子去冒这个险的。
夜幕降临，闹腾一天的寺巷渐渐的静了下来。那时候也没有电，夜晚的寺巷寂静漆黑，阴森可怖，后来通了电，竖起了几根木质电线杆，一盏盏低瓦的电灯泡发着昏暗的淡黄色光亮，一群群小飞蛾无声无息的围着浊光起舞。那时候母亲在北街小学当毕业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常常利用晚上时间去学生家走家串户搞家访，夜深人静时，姑姑常常拉着我的小手，打着手电筒，到巷口等候夜归的母亲。
八十年代初姑姑积劳成疾，驾鹤西去。当时我在千里之外服役，一大家人都瞒着我，直到我回家探亲，才知道我再也没有姑姑了。我发疯似的跑进寺巷，撞进姑姑家门，在姑姑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寺巷。
时过境迁，逝水流年。数十年间，几乎每次回老家，开车经过龙眠中路，路过寺巷口时，都会情不自禁的望上一眼，寺巷依旧在，但早已物是人非。
寺巷千年，岁月更替，这里的一砖一石记载着多少人间故事。千年寺巷，华章日新，何不在静静的期盼着能享受“六尺巷”的待遇，等待着老城改造重换新颜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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