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与德钦弦子舞的故事

　　这些天，连绵大雨使昆明的夏季陡然湿漉漉起来，与它旋之而来的风儿温馨而纯净，我却像浑身长满跳蚤一样坐卧不安。——去澄江游泳的计划，因丈夫的临时公务而变为泡影！大自然呐，你的磁场太强大了，而我是一块磁铁，下场可想而知。
　　无奈，只有独自一人在家，宽敞的家有如旷漠，更显岑寂。抹桌拖地之后，又将诸多兰花的杂草来一次彻底的清除。阳光穿过麻纱窗帘，抚着葳蕤的兰花叶，真想对它说，我的心里也狂长着一些倔犟野草，谁又能替我清除呢？心中涌过一阵阵的无端触绪……这时，电话铃响了，竟是德钦县建设局局长扎西！电话中，感觉他的笑声很爽朗，而且很近，没一点遥远的感觉。果真，扎西的回答印证了感觉的正确：“是的，我们在昆明已一星期了，在XX音像公司为德钦弦子舞作前期音响录制。现在已基本录制完，你能来吗？大伙儿都在叨念你……”
　　天哪，德钦弦子舞，久违的弦子舞！霎时间，我不再触绪无端了！立刻直奔XX音像公司的路上，我的心里尽是欢跳弦子舞的藏族朋友！ 　　德钦县位于圣洁的梅里雪山脚下，因盛行集歌、舞、乐为一体的弦子舞，被誉为“歌的海洋，舞的家乡”。弦子舞，藏语称“果谐”，逢喜庆之日皆跳。跳弦子舞时，男子拉奏马尾弦子（胡琴的一种），女子穿长袖藏族盛装，男女各为一队，围成大小不等的圆圈，且歌且舞。舞步与唱词均随弦子拉奏的曲调强弱而变化，时而缓缓，时而急遽，舞步特点为“颤”、“开”、“摆”、“扭”、“转”。其中的“转”，我尤为赞赏。当狂欢的人们随响亮的跺脚声而抬脚挥手转身时，康巴汉子的舞姿刚劲潇洒，似矫健飞翔的雄鹰，藏族女子的长袖轻柔舒展，像迎风飘舞的经幡……只要有机会去德钦，只要身临这且歌且舞的弦子舞，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加入其中，为这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快活，为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放纵，所以，至今忘记不得。 　　大约20分钟后，第一次以“裙子＋高跟鞋”的形象出现在扎西面前，任他诧异的目光在我周身上下划拉。扎西是一个英俊而野性的康巴汉子：深隐在浓眉下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坚毅的下巴，188cm的魁梧形体，古铜色的肌肤，简约的新藏袍，发亮的银藏刀，玛瑙与绿松石的项链……这不，我们紧握的手还没有松开，他又拉着我步入录音房。厚厚的录音玻璃内，斯那鲁定和扎史永宗边唱边向我招手，融融的笑脸美丽而绚烂。才走出录音房，就与闻讯从宿舍里跑来的日青农布、斯那尼玛、筱永宗，茨里拉姆相遇，我们犹如久别的亲人重逢，拥抱跳跃，拉手拍打，泪花在眼眶里蓄积着，膨胀着，顿时，我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温馨！
　　等日青农布录制完伴唱后，稍作商量，我们就踏上了去“世博园”的路。在昆明，我必须尽好地主之谊，我要带他们去石林，去民族村，去大观楼，去西山……因为，他们中间除当干部的扎西之外，这些淳朴的藏民谁都没有走出过德钦县城一步。再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能带着这些心无栅栏藏族同胞游览昆明风光，享受淳朴友谊，于我，机会不多。 　　正午，阳光明亮洁净，在花丛中投下了黑白分明的剪影，茂密的植物散发着馥郁的馨香。世博园内，我们沿花枝下的小石径迤逦而行，周围都是高低参差的花茎。昆明世博园，我不太常去，我不喜欢那些人为的山水。然而，为了陪省外的朋友游览，也去过三次。游览过，就不会忘记，不会忘，是因为它多多少少能和我的感情相连。今天又去世博园，虽春已衰迟，却仍是繁红浓碧，“春城无处不飞花”，美丽的世博园仍是一望无际的花海。
　　当矗立于碧树丛中的“西藏园”出现在我们视野中时，不约而同，姑娘小伙都发出了“喔呀”的高亢赞美，明亮的眸子燃起了喜悦的火焰。“西藏园”所倚之地并不广，园林工人却能以巧手和慧心裁山剪水，创造出一番西藏风光的玲珑景象。从姑娘小伙争相留影纪念的举动中，可判断“西藏园”已略胜于藏族地区的一些藏式建筑。不到20分钟，整卷胶卷便“咔嚓”完了。
　　蹲在树荫下，我打开摄影包正欲换胶卷时，忽闻弦子声悠然响起，抬头一看：日青农布和茨里培楚一边操琴，一边摇动身子，正向姑娘们投去邀请的目光。于是，伴着悠扬的弦子声，扎西“咻咻咻”的喊声，像火种一样点燃了大家心里的火焰，歌声从心坎里喷涌而出，姑娘们将塞在袖管里的长袖掏出，顿时长袖飘飘，翩翩起舞……
　　我惊呆了！
　　这是世博园呀！是游人众多的场所，他们竟跳起了弦子舞？还那么随心所欲！
　　明亮阳光下，日青农布和茨里培楚的马尾弦子，很显陈旧，那是他们自己制作但藏族风味十足的简陋乐器，展现在“世博园”这个场景里，格外瞩目。我听不懂他们的唱词，只觉得原汁原味的歌声里，有温暖的太阳，有雄伟的雪山，有碧绿的草坝，有欢蹦的牛羊，有流淌的溪水……他们且歌且舞，快活之至，完全进入忘我之状，进入了化为弦，化为歌，化为舞的美妙境界。刹那间，西藏园内聚集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游人，围成一个大圆圈，矜持者面带微笑优雅观看，热心者拍手为他们喝采，静谧的世博园内，歌声和掌声格外清脆响亮。藏家姑娘和小伙越跳越有劲儿，一舞未了，西藏园的藏族员工也加入了弦子舞的行列，漾成了一片馨人喜人的欢乐。
　　扎西也在跳，且向我招手，我背好摄影包，一阵冲动，正想快步跑入，可环视围观的人群，我突然胆怯了。——我怕那些矜持微笑的目光，更怕这些目光对我的种种猜测，我也有优雅的傲慢，我也有矫情的修养，我也是一个典雅俊则的秩序中人，于是，佯装替他们拍照的样子，任扎西招手呼唤，我始终没走进这且歌且舞的行列。
　　很多人在拍手，
　　很多人在激动，
　　很多人在欢呼，
　　很多人在忘情……
　　我感受着飞翔向天的喜悦，也感受着扎西一次又一次投来的目光，目光所包含的询问，猜疑，郁闷，不懑牢牢地网住了我，并直刺内心深处。我站在舞圈之外，我立在树荫之下，想了一千又零一次，很为自己被传统和世俗一层层一圈圈包裹得如此之紧而哀怜。——唉，这样的舞蹈，这样的歌唱，只属于具有淳朴天性的藏族人，决不会属于我。他们有天生的豪放，天生的坦荡，天生的真诚，天生的淳朴，只要想唱，他们亮开嗓门就唱；只要想跳，他们弹起弦子就跳。而我，既要顾及名声，又要顾及礼仪，犹犹豫豫，畏畏缩缩，既奔放不了，也洒脱不了，奔放洒脱只不过是我内心的羡慕和寂寞中的幻想，我心中忽然升起对自己的鄙视…… 　　夕阳西下，带他们吃完“过桥米线”，送他们回到XX音像公司宿舍，商定了明日去民族村的事宜后，我悻悻而归，心中相当难受，大有“自惭形秽”的反省。回到家中，出差的丈夫还没回来，拧开音响，让雄性十足的亚东歌声响彻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把自己埋在沙发的大小靠垫中，极力想从音乐中回溯记忆的轨迹以找出我在德钦跳弦子舞的欢乐瞬间，然而，此刻的记忆却突然变得渺茫而遥远……
　　我孤寂地躺着，时间静止，感觉静止，耳边鸣响的，已不是镭射的音响，而是让我自惭形秽的话语。——朋友们送我出公司宿舍时，扎西在我耳边说：“不喜欢在昆明的你，一点都不！” 　　 [ 本帖最后由 尕朵 于 2010-8-14 21: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