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
作者 张萍
武强快要站不住了。一个多钟头了，他一直将重心放在右腿上，现在，连右腿都被左腿的疼痛扯得打颤了。
武强伸出手，顺势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左小右。
眼前有把椅子好了，能坐下好了。
刚进元月，华北地区迎来了一场特大降雪，也遭遇了50年一遇的低温天气，这给百万吨乙烯项目开车带了巨大阻碍，也迫使武强的左腿用疼痛来抵抗恶劣天气的侵袭。
专家检查组终于结束了新建装置现场的问询和勘察，由有关领导带去休息了。
武强被左小右送回办公楼，搀进办公室。
“您是坐沙发上还是……”左小右小心翼翼地问。
“椅子。”
“您还是在沙发上躺会儿吧，这一上午……”
“椅子。”武强感觉舌头都被自己咬麻木了。他不想多说话。
左腿疼得不能打弯，武强几乎是从左小右身上溜到椅子上的。
“你忙去吧。哦，告诉记者，下午的采访改日吧。”
“嗯，改哪天呢？”
武强垂着头，没说话。
左小右给武强倒完一杯热水，走到门口，回头，欲说还休。
“别磨叽了，中午给我打份饭来。”武强烦，用命令式的口气打发左小右。
武强摘下手套，疼得一阵哆嗦。常年做实验和化学药剂打交道，武强的一双手惨不忍睹，到处是灼伤、发炎后留下的黑斑。此时，右手迟迟不能愈合的发炎处裂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刚刚摘手套的拉扯，让伤口处渗出一片血。武强想，化疗后免疫力确实下降了，以前，皮肤过敏发炎恢复得挺快，现在有了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唉，人这部机器也是脆弱，一个地方出现毛病，整部机器都跟着松动不好使了。
武强打开抽屉，拿出纱布和药膏，给伤口敷药包扎。
武强喝了口热水，左手轻轻地抚摸左腿膝盖，那里刚被室外逼人的寒气围剿得狼狈不堪，他能感觉到骨窝处那条紫红色蜈蚣一般的刀口，正丑陋贪婪地撕挒着他的皮肉，而骨窝深处，仿佛还有无数利齿正带着仇恨啃筋嗑骨，为他带来无法形容的阵阵锐痛。
可武强必须得挺着。三年前开始的百万吨乙烯大项目开车准备工作，武强作为主管生产的副经理，承包了大项目中聚乙烯、聚丙烯、高密度聚乙烯三套装置的开车任务。在生产准备初期，武强拖着一条刚做完手术的左腿，组织相关技术人员，参与了几乎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两个月前，武强承包的三套装置进入开车倒计时。这三套装置是百万吨大乙烯工程最先开车的装置，必须一炮打响。怀胎十月，还是珍贵的三胞胎，就要临盆了，那份迎接自己孕育的、滋养的、就要见面的三个新生命的不安与喜悦，让武强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家躺倒。
左小右左手拎着盒饭，右手拎着个大袋子走进来。
将盒饭、筷子一一打开摆好，左小右又将大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保温罐，保温杯，饭碗。左小右将保温罐里的稀粥倒进碗里，说：“这是我让食堂特意给您熬的红豆薏米粥，据说有祛湿、消炎、消肿的功效。”然后拿出保温杯，放到武强跟前，“这是给您热的中药。”说完，又将水杯里的凉水倒掉，续了热水，轻轻放到办公桌上。
“谢谢。”武强冲左小右点点头，问，“专家组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孙经理和海龙主任在那边盯着呢，下午专家组反馈检查意见，然后就回总部了。孙经理让您下午休息，不用去了。”
武强没说话。
左小右说：“您有需要打电话，我中午不去打球了。”
“你打你的，我这儿没事了，你去吧。”
武强一直认为，左小右天生就是干办公室差事的料儿，身材够标准，模样够端正，办事够周到。只是，凭武强的性子，生活中，是不太喜欢这样的人的。左小右神情上总有股子谄媚的味道，本来挺高的个子，走路却总佝偻着背，像随时准备给人鞠躬请安一样。还有，一个大老爷们，双手小指上总留着长指甲，像什么样？有一次，武强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说：你能把指甲剪了嘛，一个大老爷们，跟小丫头一样留长指甲好看嘛？左小右愣了一下，赶紧解释：嗯，是为了掏耳朵方便。我，这就去剪。事后，武强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连人家留指甲都管，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下半年，办公室主任王海龙就要到站退居二线了，按理，现在的办公室副主任左小右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人。
武强胡乱划拉几口饭，喝了几口粥，腿部的疼痛让他没有食欲。
武强打开电脑，调出项目流程图，将开工流程又仔细地捯了一遍。万事俱备，仅一个瓶颈问题让武强坐立不安。
为了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武强继续翻看厚厚的资料，同时在本子上写写算算。
天不知啥时暗了。武强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
可能是因为喝了中药，又吃了止疼片，腿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武强终于觉得有点饿了，将剩下的粥兑上热水喝了，将剩下的盒饭也给吃干净了。
一股强烈的困倦感袭来，武强拽上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瘸着腿，蹭到沙发旁，躺倒。三年前，进入开工准备以来，这张可以打开的双人沙发就成了武强经常过夜的床。
奇怪，本来困得睁不开眼，可合衣躺下却烙饼翻个，怎么都睡不着。距离元月16日开工就剩10天了，聚丙烯装置循环气紧急切断阀还是只能关至80%左右，但按要求必须保证在0-100%之间任意开度。这个坎儿迈不过去，开工就哑火。真是闹心呀。
武强想起一个月前，大项目总控制室那次箭在弦上的碰撞。当时日本专家正在组织召开第二次全球电视电话会议。聚丙烯造粒机组连续试运18次都不成功，严谨权威的日本专家也束手无策了，想通过召开第二次国际性线上会议，向全球同行寻求解决瓶颈问题的方法。可是，会议呼应者寥寥，提出的解决方法也都与这边的实际情况不太相符。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连续试运行失败，造粒剪切销只剩下一副。这表示如果再启动失败，就必须从日本空运剪切销，而从日本空运零部件，到天津最快也得3天，但距离正式开车时间却只有2天。怎么办？连一向沉稳内敛的日本专家都明显表现出困兽般的躁动。
临危之时，武强自告奋勇，说自己有个办法。所有人都质疑。武强一番争辩后，拖着一条伤腿，就带着人直奔聚丙烯装置现场走去。武强天生就是个爱琢磨爱动手的人，19岁从一所化工中专学校毕业，在东北的一家大型石油公司参加工作后，就开始想在职场上捣鼓出点新玩意儿。一次，他想研究一种生产用粒料采取器。“一个中专生，搞科研？没有金刚钻想揽瓷器活，有毛病吧？”周围人像看笑话一样看他。武强不光是个动手狂，还是个天生的拧种，越是不被人看好，越一根筋地往前闯。因为没有资金支持，没钱买材料，他就到厂里捡别人扔掉的破管子。没有机加工费用，他就拉着车间里的同伴自己动手干。武强高研发的疯魔劲儿无法收敛，越发偏执。半年后，粒料采取器成功投用。
自此，武强就一门心思想着给自己装上“金刚钻”。他开始自学英语和日语，像庖丁解牛一样，将日本产造粒机的结构琢磨得比自己的五脏六腑在哪儿都清楚。
这次造粒机组连续试运不成功,武强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解决方案，只是在日方召集国际会议前，他也想听听那些外国专家的见解。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了，洋大人也帮不上忙了，他这个土专家便敢于破釜沉舟地往上冲了。
来到聚丙烯装置现场，武强将自己研究多日的方案和日本专家作了说明，最后，达成一致，让操作工将下料系统时间由15秒缩短至10秒。当造粒机组开车按钮被第19次按下的时候，一声巨大的轰鸣，造粒机组负荷上窜至每小时55吨。“妥了！”武强兴奋得一声大吼。其他人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也都振臂高呼。日本专家向武强竖起了大拇指，上前紧紧地拥抱他。
迷迷糊糊中，手机响，是聚丙烯车间主任打来的：“武厂长，我们一直在攻关，仪表人员多次调整，切断阀关到90%左右了，可现在又卡壳了……”
“我这就过去。”
看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了。武强打左小右手机。武强知道，班子里只要有领导加班，左小右一般都要熬到晚上8点来钟才回家。武强劝过他多少次，让他下班就回家，可左小右总说，回家也是窝在屋里吃饭看电视，还不如在单位，吃完晚饭打打球，洗个澡，挺美的。武强让左小右把车开到办公室楼下等着，并叮嘱他别忘了给汽车排气管带好防火帽，随后，又给王海龙打电话，说了七个人名字，让他通知这七个人速到聚丙烯车间报到。
武强又吃了一粒止疼片，然后从柜子里拿出皮毛一体的护膝给自己的左腿套上，在工作服外面又穿上军大衣，一瘸一拐地来到楼下。
左小右和王海龙已经在门口候着呢。
左小右打开驾驶位后座的车门，武强费劲儿地钻进车里。
元旦期间下的一场大雪，快一周了还没化干净，这会儿雪片夹杂着冰渣又耀武扬威地撒下来，路面上新添了一层银白。路边的黄杨球被冰雪压迫得低头歪脑，妄图靠萎缩成一团来抵御严寒的侵扰。
王海龙说：“我们老家管这种雪叫饭不拉子。”
左小右说：“天津这边也这么叫。”
武强一言不发，凝视着前方。
聚丙烯装置开车进入关键时刻，可循环气紧急切断阀动作却一直不到位。
武强天性中有一股强烈的英雄主义情节，不管设备中遇到什么难题，他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孔武有力的一家伙将热锅给掀翻了的救世主，是一位人人仰慕的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且手到病除的设备神医。
武强走进聚丙烯车间中控室，坐到监视屏前，翻看DCS控制页面，查看各种工艺参数、温度及压力情况，并要来当班操作台帐仔细查看。
等了20分钟，七人攻关组成员还有一个没到。武强脸色铁青。王海龙赶紧跑到一边，打电话催促。
一会儿，王海龙跑到武强身边，轻声说：“谢桂旺的孩子发高烧住院了，他说这就赶过来。”
武强右手撑着膝盖缓缓地站起来，说：“别让他过来了，天黑路滑的，照顾孩子要紧。”然后对大家说，“走，去现场。”
聚丙烯装置现场气温逼近零下20度，新安装的银色管线和蓝色框架在强烈的灯光照耀下，在肆虐的冰雪围攻下，闪烁出一股刀光剑影般的肃杀凛然气质。几根红、黄、绿色管线白天看，还能在这钢铁世界中展现一丝脉脉的温情，此时却被严酷的黑夜逼迫到似有若无，时隐时现。
六名攻关组成员和聚丙烯车间负责人跟在武强后面，往装置现场走去，谁也不敢说话。
围绕这一次“紧急切断阀动作不到位”的技术难题，武强几天前就给七名攻关组成员留了作业，要想办法去除这个“病灶”。
武强带头，冒着风雪向55米高的装置上爬。已经有所缓解的膝部疼痛，被老天强加的寒气围剿，被自己主人不知爱惜地虐待，又开始用钻心的疼痛来报复了。武强咬着牙，只用右腿发力，爬几梯歇一歇，停一停。后面的人默默地跟着，也是爬几梯歇一歇，停一停，谁也不敢说话。
55米高的塔顶上寒风凛冽，每一粒冰雪抽打到脸上，都仿佛沾了水的皮鞭，不划破一道口子都不罢休。
武强绕着塔顶设备转了好几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武强拍板，决定将阀门单作用改为双作用。
实施方案连夜进行。
凌晨1时，聚丙烯装置55米高的框架上传来阵阵的欢呼声。武强在这个寒夜中，在“刀光剑影”的塔林里，施展“绝杀功夫”，一剑封喉，将聚丙烯装置开车过程中这只久攻不下的“拦路虎”，拿下了。
爬下装置，王海龙对武强说：“让小左送您回家吧，您得好好歇歇了。”
武强想了想，艰难地钻进车子。
左小右启动车。武强不反驳就是同意。
女儿备战高考，武强也想回家看看。近几年，老天爷像是和武强闹着玩一样，一到女儿人生的关键时刻，他也会迎来不同一般的大事件。三年前，女儿备战中考，武强被诊断为“骨窝肿瘤癌变”，同时被大项目工程指挥部任命为三个项目的“承包”负责人。女儿中考前几天，武强被妻子逼着住进医院。女儿走进中考考场的那天，武强被人推进手术室。
再往前捯，女儿上幼儿园那年，武强成为公司科技创新带头人，开始研发“气相法聚乙烯冷凝态”生产技术。研发过程异常艰难，武强和同伴利用简陋的条件，进行了长达七、八个月的摸索，形成了独有的露点演算模型，直接在生产装置上进行了试验，并于转年获得成功。这个被上级公司评定为“国内首创，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聚乙烯冷凝创新技术，打通了生产的瓶颈，为公司带来了巨大的效益。
女儿上小学那年，年仅31岁的武强，因为出色的科技开发能力，被破格提拔为公司主管生产技术的负责人。此后，武强把技术创新的重点放到了聚乙烯催化剂的研究上，开始了长达十年的研究和攻关。每年，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武强是在车间实验室内度过的。每天，人们都能看见他像梦游一样，举着一颗针管，在装置现场将需要试验的催化剂注入他自己研制的小型反应器内。知道的人说他痴心不改，醉心于科研事业，不知道他的人，第一眼看见他以为是个疯子。
在经过了无数次的失败后，武强为聚乙烯特殊牌号产品研发了十多种专用催化剂。在女儿上小学和初中的九年间，武强以一年递交一个专利申请的速度成为总公司备受瞩目的科研明星。女儿后来揶揄父亲：您老申请专利的速度，比我学汉语拼音和英文字母的速度还快。
如今，女儿备战高考，武强负责的三个工程进入开工倒计时。武强希望自己的“三胞胎”在这个元月能如期顺利分娩，这样自己就能以轻松的心态陪伴一下高考倒计时冲刺的女儿。高考后，女儿或许要远走高飞到另一个城市去求学了，那之前，武强想守在女儿身边，亲自见证女儿如何迈上这最高一级台阶。
女儿屋里的灯还亮着，武强轻轻敲门。
女儿从书堆里抬眼看武强，好奇这个很少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父亲，今天如何在凌晨两点如此隆重庄严站在自己跟前：爸，你怎么了？有事呀？
武强抬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矫情，自己做不来，于是放下手，说了句：太晚了，睡吧。常年和铁铮铮的机器，和刺鼻的药剂，和各种石油衍生物打交道，让武强已很难和自己正值二八花季的女儿沟通了。
妻子已经睡沉了。武强抱了床被子到厅里的沙发上合衣躺下，心想，自己回家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女儿已经没空和自己说话了，即便有空，也几乎聊不到一块儿了；妻子整日忙自己一摊子工作，还要忙家务，还要照顾双方父母，也懒得招待自己了，在单位自己睡沙发，回家还是睡沙发……
感觉刚睡着，左小右又来电话,武强一阵心烦，心想这个左小右看来是成仙了，整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围着他武强一个人转？是想好好表现接王海龙的班？
左小右在电话里说，公司电视台的记者又来催了，记者们策划了一个以武强为主角的专题片，想积累一些拍摄资料。武强经理是大项目开车的关键人物，对于所“承包”的最先开车的三套装置，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必须采访到位，请武经理配合。
武强对宣传啦报道啦不感冒，对记者们提的一些不专业的半吊子问题更是反感。一次，记者们要拍一个“科研旗帜在一线飘扬”的专题片，武强捏着鼻子，配合了两天才拍完。片子播放时，武强看了两眼就“腾”地站起来，踹了一脚椅子嘛也不说，走了。以后，再找他拍片一律拒绝。
左小右知道武强的脾气，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劝武强：“武经理，他们搞宣传工作的也不容易，上面有要求，企业有需求，同行有竞争，他们要按时完成对内对外的宣传任务。您是这次组织开车的翘楚级人物，不采访到您，他们没法交差呀。”
武强觉得左小右的觉悟是越来越高了，处理起棘手问题也越来越圆滑了。办公室主任的品行德性，左小右是都均沾到位了。
已经是早上8点半了。武强环顾四周，妻子和女儿已经出门了。
武强对左小右说：“好吧，上午9点，让记者到我办公室集合吧。”
餐桌上，放着一大碗西红柿疙瘩汤，甩鸡蛋花，配香菜葱花，红黄绿对比色抢眼，生熟食材过度鲜明，佐以一碟呛鼻眼儿的拌芥菜，都是自己的最爱。西红柿疙瘩汤咸淡适宜，冷热可口，武强竟吃得浑身温热，左腿膝盖处竟也传导到一股暖流，很舒服，很惬意。武强想，生活的本质其实很简单，幸福感的触点其实也无需太高，而简单但合胃口的东西反刍出的感受却可以及其丰富。
坐上左小右开来的车子，武强心情很好，响响地打了一个饱嗝。武强心里笑着想：一碗西红柿疙瘩汤的作用，看来抵得过一个发明专利带来的满足感了。
办公室里，两位男记者已经支起了摄像用的三脚架，还有位美女记者拿着话筒，准备出境采访。
武强问两位男记者：“我让你们来我办公室集合，但不是要在这里接受你们的采访。你们得去现场，才能拍到有新闻价值的素材。”
左小右赶紧走过来，说：“记者们有策划，先在这里采访您几个宏观问题，改天再去现场……”
“改天？今天下午，线性低密度聚乙烯装置就要组织第二次开车操作了，哪还有时间？是采访你还是采访我？采访我就得去现场。”
武强带着记者来到聚乙烯车间，这里所有人都在待命，做着开车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武强问左小右：“今天可能要连夜奋战了，让食堂给现场的人备好晚饭和夜宵，多熬点姜汤为大家御寒。”
左小右躲到一边去打电话安排。
武强在聚乙烯中控室，指着各种电脑监控屏幕给记者讲聚乙烯开车前正在进行的各种准备工作，又引着记者到聚乙烯现场指着几条红、黄、绿管线和不同的塔身介绍工艺操作流程。出镜记者向武强提问，还没问完就被武强给堵回去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工作太繁杂了，我没有时间了。”
左小右送记者们出去，一个劲解释：“武经理快人快语，相信你们也都了解他的性格特点，这些特点正是武强经理最有人格魅力的地方，希望你们在采写报道的时候，火候要掌握好。成稿后，请将稿子给我们传过来看看，一些涉嫌企业秘密的地方得把关。”
下午三点，线性低密度聚乙烯装置第二次开车操作正式开始。
第二次启动，还是失败，再检查，没问题。再启动，再失败。
三次启动不成功。直到凌晨1点，也没发现症结所在。
已经在控制室指挥一天的武强坐不住了。
武强徒步走到聚乙烯装置现场，爬上聚合反应框架，对所有的自动阀进行开关测试，对备受怀疑的58阀进行仔细研究。他不停地拨弄着阀门，听声音、看动作。厚厚的军大衣在冬夜中如同蝉翼，武强感觉自己像是赤身站在寒夜中，手脚更是冻得生疼僵硬，不听使唤。
30分钟后，武强艰难地用手捧着对讲机，通知聚乙烯主任：“58阀轴断，立即组织人员抢修。”
聚乙烯主任迟疑着说：“嗯，估计得一小时后吧，检维修人员可能要从家里调来几个……”
武强大怒：“你是干嘛吃的，组织开车操作，竟然不让检维修人员在现场待命？”
“有值班的，但怕力量不够……”
爬下装置，武强见保运车间的陶主任正带着六七个人往这里跑。武强走近了问：“你们值班？”陶主任说：“不是。刚办公室的左主任来电话，说您在现场指挥开车，让我们都来现场待命……”
武强发现，左小右这小子还有点调兵遣将的前瞻性。
一小时后，58阀轴得以修复。
武强回到中控室，指挥第四次启动压缩机。
随着一声有力的轰鸣，开车操作成功了。
武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仿佛再也站不起来。
左小右走到武强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暖杯：“武经理，这是食堂给熬的姜汤，您趁热喝点吧。”
两天后，武强开完大项目开工倒计时例会，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左小右来了，手里拿着一沓稿纸，说，“这是电视台传来的专题片配音稿，他们给专题片起名叫‘痴心不改绘丹青’，我觉得不太接地气，想改成‘企业大工匠’。为了扣题，以第一人称在开头加了一段。您看看这样改行嘛，如果不行我再改，或者，就直接用记者写的稿子。”
武强看配音稿，开头部分被左小右手写了一段话：我就是个工匠，企业里的工匠。什么是工匠？工匠就是专注于某一领域、针对这一领域的产品研发或加工过程全身心投入，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地完成整个工序的每一个环节的人……
武强觉得，左小右文笔还不错。
武强决定了，办公室主任这一票，投给左小右。
选自《甜园》杂志2019秋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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