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一
前几天回家,母亲说我的书柜里长了书虫,隔壁家的小妹每年都会把藏书拿到太阳下晒,而我却很久没有翻过书柜了,上面沾满了灰尘,打开书柜,便闻到些许霉味儿,记得当初放了一大包樟脑的呀?把书柜翻了个遍,找到一个印有“樟脑丸”的空塑料袋,原来经久未换,樟脑丸已消耗殆尽了。
我一本本的翻动着书本,借此赶跑藏在书页里的蠹鱼。刚翻开一本诗集,突然“铮”的一声,有东西从书页里掉出来落到了地板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形状像弯月般的铝制吊坠,用一条黑丝线系着,吊坠上刻着“相印”二字,我轻轻的将它拾起握在掌心,思绪延着那长长的黑丝线,回溯到桃李之年。
二
十六岁那年,遵循父亲的夙愿,我考入了一所师范学校,在那里,我邂逅了一个叫芳草的男孩,我们同班,相同的文学爱好,同样出色的书法字体,使得我们常常被老师和同学们所提起。
新学期开始,我担任班里的宣传委员,而他成了校编辑,每天晚自习时,我都得将当天的稿件送往编辑室,周二和周五,是芳草值日,他时常利用职责之便,顺道帮我把稿件带去,还每天及时提醒我别忘了送稿。
二年级时,我也“荣升”为校编辑,并与他同一小组,近距离的接触,让我们增进了了解,也从这时起,他常有意无意的递给我一些小纸条,上面都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纵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类的文字,当我们目光相对,他眼底总有一抹心醉的温柔。
三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为完成一篇习作,我坐在教室里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可还是倍感才思枯竭,心中懊恼不已。芳草对我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能找到灵感。”
我们来到小城郊外,眼前的景色让我惊叹。
阳光下,一望无际的油菜田金光灿灿,微风拂得河面波光粼粼,嫩绿的草丛里,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河岸边柳枝飞动,垂柳下,清澈的河水潺潺,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三、五只小船在河面上荡漾,无意中,惊起一两只白鹤。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小桥流水人家”般的恬静与安闲。
我很好奇芳草是怎么发现这块净地的,他微笑不语。
脱掉鞋,我光着脚丫在河边蹦来跳去,溅他一身水。
“这里就是你的写作灵感吗?”我问。
“是,又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呢?”
“还有我的灵感女神。”他眼底温柔涌动。
每逢周末,只要天气晴朗,我们就尽情地投身于大自然中,神秘的仙佛寺庙宇、古老的土家吊脚楼、浓郁的油茶汤、欢快的摆手舞,各种人文习俗、风景名胜都被我们尽收笔下。
四
芳草不仅在学习上帮助我,生活中也是照顾至微,记得我有一次感冒,他一声不响的跑到药店买了一大堆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生活费并不丰足,真不知那个月他是怎么过的,尽管如此,我的病情却未见好转,医生说得注射治疗,可我从小害怕打针,这时他安慰我:
“没事的,一会儿就好, 一点也不疼,不信我先打给你看。”
说着撸起袖子叫医生先给他打,医生说青霉素注射得先做“皮试”,可他说自小就打点滴,从不见过敏,在他的坚持下,医生只好先给他打了一针,才注射一半呢,我见他两手发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呼吸困难,嘴巴直哆嗦,表情非常痛苦,拼命抓着椅子扶手的双手冒出了青筋 我吓坏了,用力抓着他的手。
“青霉素过敏,你怎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医生也着急了,她嗔责着,马上扶他躺下施救,好在有惊无险,我惊恐地望着他,他却不在意的一笑。
“打针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鼻子发酸,乖乖的打了针,到现在我都还犯着迷糊。
五
那个学期的国庆节,我们结伴回家,不巧路上塞车,等到达我们的县城,已经错过了末班车。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很是着急,他说我送你,三四十里路,半夜就能到达,我有些犹豫,但出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于是借着朦胧的月光,我们开始徒步。
我小时候脚受过伤,走了大概两个钟头吧,实在挪不动步了。
“我背你走吧”,芳草提议。
“那怎么行呢,你不一样很累吗?”
我执拗地不肯,一个大姑娘,让人背着多难为情啊,见说服不了我,他不由分说,背起我就走,我挣扎着要下来,可脚却没有性格那么争气,只好任由他背着,走走停停,大半夜的,我不敢把他带进家门,只在离家不远处呆坐着等天亮,我们都不说话,傻望夜空的繁星。
“这个东西我买很久了,一直想送你的,又不敢拿出来,怕你笑话,还是先送你吧,等以后赚钱了,一定送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给你。”他嗫嚅道。
我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心形的铝制吊坠,吊坠是由两个弯月形的半圆组成,用黑丝线系着,上面刻着“心心相印”四个字,他把“相印”那一半放到我手心里说:“希望我们能心心相印地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把吊坠攥在手心,有些心荡神驰,又有些不知所措。
六
时光飞逝,我们实习,毕业,各奔东西。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运行,从此不再有交集,他不停地恋爱、分手,而我,以为人妻。
那天,在拥挤的街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芳草!”
“未暿!”
我们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我看到他身边站着一个满脸幸福的女孩,而我怀里抱着的,是我活泼可爱的女儿。
“好久不见”,我故作轻松的微笑。
“一直嚷着不到三十不嫁人的你,却是结婚最早的一个”,他接过我可爱的女儿抱着。
我无言以对,他并不知道曾经那个清高的女孩为他怎样的牵肠挂肚,他被她冷漠的表象所迷惑。
“你不记得我,我可时刻关注着你呢!”他直言不讳,眼底是无边的落寞,连女友在旁也无所顾忌。
生活喜欢造化弄人,我把那一缕黑丝线,重新锁进泛黄的诗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