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牲口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头从生产队退下来的棕色的大骡子。村子人习惯叫它大牲口,它是我们家最重要的劳动力。在那个年代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父母一年四季都围着它打转。
在我印象中,它如一位老者一样被全家呵护着,如果槽里没有草料,大牲口会吐吐的几声,不用父亲吩咐,我会快速地给大牲口添上草料。说是草料,全是碾过场的麦草铡成的短草节。那时候家里只有三亩苜蓿,是不够大牲口每日享用的,夏秋两茬苜蓿,多一半要晒干当做精饲料补充冬春食用的。于是给大牲口割草成了一家人的重要工作。和许多庭家一样,这些任务大多落到了娃娃身上,时间长了,我知道大牲口爱吃冰草,秕子,于是经常和弟弟到河对面的山洼上找草源。虽然背回来的数量有限,看着大牲口甩动着头颅,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就特别有成就感。遇到阴雨天,还要早早备一些青草。如果是几天连阴雨,即使捧上储藏的干苜蓿,大牲口嫌弃的样子,会遭到父亲一顿呵斥的。到了冬天,一家人除了要给大牲口铡上一草房的麦草外,父亲每天早上还要给大牲口拌一槽软料,主要是将麦衣过两遍筛子,配制定量的麦麸、油杂,添上清水搅拌而成,大牲口才会满意的享用。
在包产到户前,生产队有6头这样的大牲口,那是一个村庄的门面和头号劳力。包产到户后,因为大牲口食量大,没有人愿意要,置换给父亲倒也乐意。据母亲说,这牲口不欺人,家里女人娃娃好伺候,不像毛驴,镇不住宅。在我的影响里,大牲口春秋要犁地,冬天要碾场。父母有多忙,大牲口就多忙。早晨犁地比我们上学要早,中午放学了,大牲口驮着拥脖、套绳和父亲一前一后回来,母亲会第一时间栓好大牲口,添上草料。父亲则用大锯条片梳理完大牲口身上的浮毛,才肯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这时候大牲口贪婪地吃着草料,偶尔吐吐几声,明显在抗议小屁孩不要过来打扰“老长工”吃草。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发现人家的黄牛会下小牛犊,毛驴会下小毛驴,我们家的大牲口为什么不下崽呢,我几次询问父亲,都被骂回。一次和同学计划在暑假骑大牲口在河湾溜达的事情外露后,另外一个没有参与进来的同学无不轻视的告诉我,你们家的大牲口只是一头骡子又不是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这个,我对大牲口失望了好多天。到了三年级的时候,经得父亲同意,由我负责大牲口到二里之外的河里饮水,最主要目的是能骑在大牲口的背子上潇洒一回。由于个子小,有时候借助墙头骑,有时候借助坎坎骑,大牲口好像很懂事一样,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等我骑上再走。时间不长,我骑大牲口的危险举动最终传到了母亲耳朵里,牵着大牲口到河里饮水又成为父亲的一项工作。
后来父亲经常从槽里清理出大牲口吃剩下的草节节,每回我们出门割草父亲都再三强调找嫩草,很显然大牲口吃不动较硬的草料了。姑姑也有一头同龄的黑色大牲口,因此父亲和姑姑商量,两家并对犁地,这样就可以减轻大牲口的劳动强度了。那时候我就想,家里如果没有了大牲口该怎么办呢,这个担忧不到两年在自姑姑家应验了,那头大黑骡子得了肠胃病死掉了。大牲口没有了犁地的伴儿,最后勉强和姑姑家新买回的一头孺牛做成对子犁地,大牲口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伟岸,变的精神不振起来。
看着大牲口一天不如一天,父亲用了半年的积蓄卖回一头小孺牛。在那大半年的时间,大牲口和小孺牛栓在一个棚里,母亲很多时候要给大牲口煮些豆子,添些油杂,它是我们家的功臣,理应享受这样的待遇。直到有一天放学回来,槽头上的大牲口不见了,爸爸背对着我们侧身睡在炕上,母亲苦红了眼睛,我们知道父亲把大牲口卖了,我和弟弟一顿淘嚎大哭。前来串门五叔大像悼念一个人一样,开始讲述大牲口一生的故事。我一直想不通给家里下了十年苦的大牲口,怎么被最心疼它的父亲卖了。
谁都知道大牲口的去处,谁都不愿意说出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