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留一帘残梦
在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黄色的连翘花,紫色的丁香花,争先恐后竞相怒放的时候,她蓦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皎美儒雅,高贵飘逸,不同凡响的气质犹如一枝傲雪的红梅,昭示出骨格嵌崎、品德高尚、坚贞而有气节的风釆,袒露出水晶般的心灵。 只是在她如花如玉一般的脸上,掩饰不住一种憔悴与老成,那种憔悴与老成,使我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所拥有的。
一双没有希求,盈满痛楚的眼睛,透过暗淡的目光,还能看到瞳仁仍旧晶莹,可能是结晶的泪,在她的眼中,似乎有许多苦涩和无奈,无法想象姑娘受到了怎样的打击。
我知道,她心灵手巧,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并非没有资格与群芳媲美。牡丹婀娜多姿,水仙艳丽妩媚,荷花亭亭玉立,月季清香四溢……
世上名花繁多,千姿百态,只是都无法隐藏自已美丽的姿色,每每给人们留下自我炫耀的印象。
而她,“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花容,足以使人一望而生仰慕之情。但是,她藏身于雪天之中,虽然美,却不公然炫耀她的美。她就那样默默地,一直默默地工作,从来也不同别人交谈,没有人能够打开她的心扉。
我试图接近她,可是没有成功。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发出的目光冷冷的,冷得由不得我开口说话。我们天天见面,彼此却很陌生,她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世界,过分地保护着自己不受外界侵扰。
一次,我送走了我的一位朋友,她默默地来到我的桌前,问我跟他很熟吗?我说,一般朋友,不算很了解。她眼里充满了某种不屑与轻蔑。想说什么,终于说了,说了很多,很久。原来,她和他是同学,他风度翩翩、谦和多情、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小伙子。她美丽、温柔、善解人意而又十分聪明伶俐。在充满理想主义的青春时代,他们的爱情令人羡慕不已。
然而,“平地起风雷”,时日悠悠,他们之间的卿卿我我有一天突然发生了变故。当他面对着她的那份慷慨的真挚的爱情的时候,已无法认识到她的珍贵,他仅仅以母亲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为由,掉头就走,不再同她来往了。就这样随便地让她像尘砂投之于大海一样,轻轻地、无声地淹没了。他对她说,你年轻,很美,会被许多人爱恋。她凄苦地笑了笑。以后,她确实被许多人爱恋,但她总是凄苦地一笑。
我的朋友送来了结婚的喜糖,她仍然是一个人生活。我劝她:二十八岁正是快乐的年龄,没有必要总是苦闷,错过太阳以后,别再错过月亮。她晶亮的眸子却闪过一丝蓝色的忧郁。“怕是连星星也没有了。”语调悠远凄清,仿佛是从遥远而模糊的静寂中的山谷里传来,散发着一股隔夜的寒冷。我知道那是从尚未填平的记忆之沟中飘散出来的一段未了余韵,失望和悲哀从她空旷的心中溅起几多愁绪。“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握住她年轻而冰冷的手说:“任何美丽而痛苦的回忆,都已成为昨日的乐章。寄情于那曾一度辉煌过的亲切记忆,辗转沉溺于早巳虚幻如梦的往日悲欢,便不会看到葳蕤的爱情芳草重生。即使日、月、星辰都已从身边溜走,但你还拥有一片天空。”
我的朋友有了儿子以后,又来找她,他已经没有了往日坦然的乐观自负,显得那么落寞、那么寡欢、那么黯淡、那么孤寂。他对她说,我承认:我们的爱情,是我所一直盼望着的那种绝对的爱情,我曾经得到,但又那么轻易地丢失了,只是等到了今天,在失落后才会醒悟。每当夜幕降临,我的心就无法宁静,一种凄楚苦涩之感油然而生,我只能伴着一支渐渐燃尽的香烟,在心灵深处,反复吟唱那枝丢失在巷弄里的傲雪红梅。
她平静坦然地听着,然后寥寥数语结束了谈话,也永远结束了他们的故事。
一个朝霞初泛的清晨,我顺着长长的江堤去散步,迎面而来的是清爽的风,挟着淡淡的花香和草的湿润的气息。天气晴朗朗的,飘着多姿多彩的云。空气格外新鲜,浸透了五脏六腑,鸟儿在低空不停地欢唱,唱着春天的美丽。昨晚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雨,雨珠还挂在树枝和树叶上,还挂在花和花藤上。远处的山顶飘荡着一团白色的雾气,远远看去,山被雨水冲洗得青青的,青的要透明了似的。这样的美好季节,到处都是充满活力的青春气息。
我偶然发现,她正坐在河边一个大石头上面,专心致志地低头看着一本书,是什么书这么吸引她呢?我悄悄地走近了她。原来她在看一朵夹在书里的小花,她的泪水滴在书上巳经湿了一片。那朵小花早巳枯萎,失去了芳香。
它是怎样被夹在书里的呢?是纪念一次柔情的相逢,还是为了伤心的离别?我一边猜想一边悄悄地走开了,不去惊扰她的宁静。
我回头望望她,她还那样专注地低着头,她穿的那件绿色风衣巳经溶进了春天姹紫嫣红的色彩中。我信步走去,扬起了我的思绪,从江堤旁的小区院里的一丛丛开着的玫瑰,美丽的夹竹桃和月季,甚至江堤边的那些花草和苦艾,一直任思绪飘至天之外宇宙之无穷处,飘至自由自在地走进生命的旋律里。
啊,红梅花朵,放下你感情的纠结,无言的伤痛,别独留一帘残梦。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