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棉门帘
暑假,点点从西宁回来度假,点点爸因为工作调动,也难得有了闲暇时间,于是,一家人挑了个周末,一起回老家去看望点点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久居桑林,桑林在草色青青的中条山上,天气晴好时,站在门口的土坡上,可以远眺山下细线一样蜿蜒的黄河。桑林还有依山而修的梯田,此时的田里生长着金灿灿的油葵,拔节的玉米,成片的花椒林。远远看去,蓝天白云下,绿树黄花相映其间,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如果能在村里多住几天就好了,山里的夏天是最舒服的,空气清新不说,晚上在院里铺张草席一躺,山风一吹,凉嗖嗖的,还能看满天繁星……”人还在路上,点点爸就开始无限憧憬了。也难怪,自从参加工作后,因为一直工作在新闻采编第一线,二十多年了,除了节假日能在家待几天外,点点爸居然从来没有在夏季回过家!
车进桑林时,已近黄昏。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多了床送给爷爷奶奶的凉席,还有一个网纱的门帘。门帘是途经风陵渡时,桑林二姐塞到车里的,她说:“爸妈门上到现在还挂着棉门帘,你们回去务必给他们换成网的。”
都三伏天了,还挂棉门帘,老俩口也真能凑合。一想到在生活中老是马虎应付的爹娘,点点爸不禁苦笑。
回家后,和爷爷奶奶寒喧了没几句,风风火火的点点爸就开始找工具,准备换门帘。没想到,却被爷爷奶奶阻止了。
点点爷爷说:“这网帘挂着不行,外面太臭。”
点点奶奶说:“因为喂着鸡呀,没办法。”
到院里一看,果然,一股恶臭迎面扑来。靠墙的核桃树下,成群的苍蝇乱飞,用铁丝网围着的鸡舍里,十几只半大的鸡正“叽叽咕咕”的啄食。鸡舍外,还有一只“呷呷”叫的大白鹅在急切的绕着铁丝网乱转——它也想跟母鸡们一起抢食,可惜公鸡不干,老啄它。
“干嘛要养鸡?多臭!干脆都杀了吧!”点点妈一边用手扑扇着赶乱飞的苍蝇,一边忍不住发牢骚。
“现在不能杀,等过年鸡长大了再杀,那时候你哥他们一家子也就回来了……土鸡肉好吃!”奶奶反对。
“就是呀,过段时间鸡下了蛋,你们下次再回家就能吃上土鸡蛋了,跟外面卖的味道肯定不一样。”爷爷补充道。
当晚,因为院里实在太臭,点点一家没能如愿的躺在院里的草席上看着满天繁星入睡,只能在爷爷奶奶的房间休息。可是,虽然棉门帘隔绝了院外的臭味,但屋里却热得像蒸笼,两台电扇一起转,仍然是热浪袭人……最后实在耐不住酷热,后半夜,一家人又和电扇一起“转战”院里的竹床上,用电扇对着人直接吹,在吹走从鸡舍袭来的阵阵恶臭的同时,还捎带吹走了一团一团的花蚊子,只是,点点妈的腿因为被风吹而难受了一夜。至于满天繁星,早顾不上看了。
这一夜,实在难熬!而夏天还长着呢,这些酷热的长夜,包括已经过去了的那么多的酷热长夜,也不知年近八旬的桑林爷爷奶奶他们又是怎么默默熬过来的?
难熬的漫漫长夜,便有了如下对话——
点点妈说:“家里条件太艰苦了,妈,你和爸还是跟我们走吧!”
点点奶奶说:“不行,我们走了谁喂鸡呀?”
“咱不养鸡啦,太臭啦!都杀了提前吃肉吧!”
“鸡还没下蛋呢!土鸡蛋有营养!”
“可鸡把院里弄得这么臭,大热天连门都不能开,你们跟我去城里吧”
“不去,我们走了谁喂鸡?”
……
车轱辘话说来说去,总之,这些鸡的命,爷爷奶奶是非保住不可了!
既然鸡要养,点点的爷爷奶奶又不肯离开家乡,三伏天的棉门帘就不能撤,那就只能在硬件上做改善了。点点爸说,“装台空调吧!”
对噢,这么多年了,生活在城里的儿女们,怎么就没想到住在桑林的爷爷奶奶也需要空调呢?难道就因为印象中桑林的夏天是树荫匝地,凉风习习吗?
难道像知事的老鸟般安守家乡的桑林爷爷奶奶,就真的没有在每一下棉门帘掀动中经历期待与失望吗?
难道就因为人类的爱都是向下的,没有人会爱自己的父母像爱自己的孩子般细致入微吗?
在经历了这难熬的一夜后,难道做儿女的就不怕这悬挂在三伏天的棉门帘,会在很多年后,成为一种隐喻,越发清晰地被自己放大细节?
一团闷热中,看着门上挂着的厚厚的棉门帘,点点爸妈的心里都翻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他们不敢想像,面对沉默大度的白发爹娘,面对这近在咫尺的亲密与疏离,在经历了如此的缺失、负疚之后, 自己是否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父母的给予,是否还可以顺理成章地拥有享受幸福的资格?
第二天天不亮,点点爸就开始给家乡的朋友们打电话,辗转托人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台空调送到桑林,他和工人一起爬高上低把空调安装好,点点又手把手教会爷爷奶奶怎么用遥控器。当桑林爷爷奶奶小心翼翼地轮流试着用遥控器打开空调,感受着习习凉风拂面而来,继而充满整个房间时,老俩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们乐呵呵的说:“哟,这么美,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