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辞》（外三首），何小竹评论
人间辞
我就在我们待过的城市
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
给别人烤鱼、送菜
到深夜跟老刘坐在
河岸的石阶上闲聊
跟老刘我也没有说起你
我只是觉得幸运
你也在我所在的人间
小先生
小先生瘦得像先生。叫风削
街上没有人影，蔬菜粮食散了一地
捡起吧，这鬼天气可怎是好
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欢喜，昨个儿
她书信里说起洪水与断桥
村里的黄狗一整夜在哀嚎
园中的大梨树在风雨里飘摇
今早落了一地半生的果子
叫先生，先生躺烟房里睡觉
围栏里鸡鸭鹅横飞乱跳
咱小宝儿在怀里一个劲闹
小先生呀，小先生呵
满屋的书卷，一半卖一半烧
弄堂里只有花柳巷
哪里有闲人去贡得个书香庙
如今这风不停雨不消
只赖得坐在屋檐下挨边角
隔壁住的人家每日里祷告
小先生不信神，这来的
休管他好的险的恶的世道
小先生站起身来去寄一封信
叫她晓得这儿一切安好
你的名字
你曾经让我写下你的名字
那时我在香水厂装箱、打包
以及用一辆拉车运走货物
我累得甚至不能握紧笔杆
你也从此再没有提及
明天我将背上我的背包
远去北方的路途只有孤寂
玉霞只是一个温存的名字
或者是一道深刻的伤疤
在许多如棉花一样的日子里
我们终日无所事事，讨厌说话
疲惫于不断地吃饭与喝水，实际上
我们更喜欢一整天躺在床上
想一些怎么也想不清楚的事
双手在彼此的身体上互相抚摸
却从不做爱，有时
我们隔着衣服，有时也脱个精光
这样的日子枯燥无力，垂着头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脚步走向哪里
下雨了、天晴了，无非是
春天过了，秋天又来了，还需要
反复使用语言吗？想起什么
就遗忘什么，我爱着我爱的人
也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何小竹评: 邹弗这期选的诗只有四首。《人间辞》是第一首，“我就在我们待过的城市/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开头两句，一种平常（平淡）的叙述，一下就吸引了我。这种起笔，这种切入点，没有对生活有相当的感悟，没有对一首诗在结构上的整体把握，是不可能做到的。接下来的叙述，“给别人烤鱼、送菜/到深夜跟老刘坐在/河岸的石阶上闲聊”，既交待了自己的工作内容（确实如其所言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同时又引出了一个人物，老刘。“跟老刘我也没有说起你”，这一句接得轻描淡写，但在诗的结构上，却是一个重大的转场，诗人没有去交待老刘是谁，而是借老刘这个人物引出了第二个人物，你。这个第二人称的出现，不仅增加了一个人物，还将这首诗的读者明确地点了出来，即这是一首写给某个特定对象的诗。一般这样的诗一开始就会表示出来，但这首诗到后面才显示，这种先隐藏后暴露的手法，达到的阅读效果相当的好。好在哪里？一是增加了叙述的空间，使得所述之事不是那么单一和扁平，同时，也给阅读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意外和惊喜，原来第一句中的那个“我们”，不是随便使用的一个复数称谓，而是包含了一个特定的讲述对象的，“我们待过的城市”，其中“我”与“你”曾经的关系和故事让人遐想。“我只是觉得幸运/你也在我所在的人间”，诗人至此并没有去回忆过往的那些事情，而是用这两句感叹式的话语结束了全诗。这种克制和省略的写法，也就是这首诗的诗意所在。回头看，“跟老刘我也没有说起你”这一句用得十分的精妙，既引出了“你”，表明这首诗是“我”对“你”的一个自我近况的交待，但同时，老刘又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因为“跟老刘我也没有说起你”，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缺位”处理。
第二首《小先生》，语言上多处戏仿“曲”的语调，使得整首诗不仅朗朗上口，且多出来几分古意。别小看这种语调的作用，诗人用这样的语调是有意为之的，它让一个现代的故事，跟一个遥远的过去有了关联，读者如果有过阅读元曲或才子佳人故事的经验，其中的意趣更会意会于心。
第三首《你的名字》，这首诗从标题到第一句，一开始就表明了它是写给一个明确的对象的，结尾（倒数第二句）更是直接点出了这个对象的名字，玉霞。可以把这首诗当成一首爱情诗来读，一首语调有些凄婉的爱情诗，只是其中的爱情故事依然被诗人所省略，只留下一个想要写出她的名字而又未能写出她的名字的细节，作为我们去做更多想象的线索。
第四首《在许多如棉花一样的日子里》，这又是一首“非典型”的爱情诗，夹叙夹议的手法，让这首诗情绪饱满，但又没滑向“滥情”。调子上偏向于悲和苦，不带甜味，也几乎不见喜乐，这样的爱情（或两人的关系）自然带有不幸的成分，但作为一首诗，却显出了厚重和深刻的质感，这究竟算有幸还是不幸，就只有诗人自己知道了。
（首发《大益文学》2021年第10月“为你评诗”栏目）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