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亲戚
1结亲
大巴摇摇晃晃地,拖着满身的灰,逐渐停在了三队的村部大院门口。临近中午,因着秋季的原因,天气格外的好,随着汽车慢慢停稳,汽车上的人逐一睁开疲惫的双眼,收拾起随身携带的包裹开始有序下车。
“来,我先给你拿着,您慢慢下。”车门一打开,就传来了一位大姐充满活力的声线,车下一众迎接的村干部,站在车门的周围静静等待着,和认识不认识的干部们一一打着招呼。
大姐慌着帮大家把包从车上递下来,等人下车站定了,再一件一件递回。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大姐在车门旁忙乎跟大家打着招呼,热情洋溢的笑着,跟刚下车的老师拥抱,急切地表示欢迎,也让大家感受到了村里人的热情好客,一扫一路颠簸的疲惫。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小乡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接到结亲的任务,匆匆抽出了两周的时间,赶来这里。我们在村干部的带领下,走进了布置工作的简陋会议室,“这里也是给村民们教普通话的小教室”,随着一众人进屋坐下,村干部也给我们介绍着这里的情况,大部分的干部已经来过几回,知道自己帮扶对象的家庭住址,简单做了修整,领下了本周的任务后,便直奔“亲戚”家。我们一起来的几个干部,充作新鲜血液,等着村干部给我们分配结亲户。
不多一会,就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边上跟着亚芝,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俨然早已熟络的样子。“你的帮扶户就一家,因为你也是刚参加工作,就不给你分太多了,这一家的情况材料在这,你先看一下。”说着,将一个A3大小的表格递给我,上面详细标注了家庭成员的信息、经济来源和收入。年轻人名叫赛江,与我同属一个单位不同部门,因懂当地语言,便被派驻到这个村的工作队,担任乡村振兴的一些具体工作。
“她家里是有重病的老人吗?”,看着赛江还在旁边坐着,我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资料显示,她家的年收入不到3万元。
“没有,他家一共只有3口人,两个大人,一个孩子目前在上幼儿园。”赛江说着解释道:“她家原本结亲的那个干部,因为怀孕,暂时来不了,就换成你了。”
“他是我们重点帮扶对象”,赛江补充道:“大家今天就先走走亲戚,认个门,定好住谁家了给我报一声就行。”
走出村委大院,路边就是成片的农田与经济林。乡村和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几乎相差五二,整整齐齐的砖房,一排排过去,每个房子带着一个小小的院落,或种些蔬菜,或养些牲畜,还有些有格调的院落,侍弄了些花草。村子离我儿时居住的地方不远,开车不过2小时的路程,那边早在城镇化的建设下,统一搬进了楼房,大多数普通人家也都进入了小康的生活。
进入第一户的院子,就听到了哞哞的羊叫,十几只活泼可爱的奶羊,在院子里的小圈里或躺着休息,或不停的嚼着身边的干草,见到陌生人来了,小跳着向圈里躲去。这是亚芝的第一户“亲戚”,赛江给她分了3户亲戚,基本都是大户。
村里的这些大户,有些早已通过养羊或种植经济作物、甚至是在村里开个专为下乡干部服务的小餐馆过上了不错的生活。这样的家庭,一般是作为“福利”分给有职位在身的干部。
“我们以村大队为中心,先从远的开始住吧,今天先住我亲戚家。”阿纳提议道。
“好呀好呀,阿纳还懂当地语言,我们就一起轮流住吧。”
“嗯,我也同意,我们加起来有6户人家,走之前刚好能住完。”
此时正是棉花开始采摘的季节,大多数村民都去了田里,手工拾棉。棉花大多都已成熟,白花花的一片,在绿色的棉叶衬托下娇态可憨。我们一路找到了阿纳的帮扶对象,此时他们腰间挂着的棉带,已经装满了大半,其他拾满的棉袋错落有序的放在田埂上。
我们拿了棉布袋系在腰间,与阿纳“亲戚”家的女主人并排采摘。我们一路一起采摘着棉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村民的语言,我们大都听不懂,好在有阿纳充当翻译。
“今年的收成不错,棉花价格有所提高,能卖上一个好价钱,”阿纳的亲戚笑着说到:“等下今天早点收工,回去给我们做一顿好吃的汤饭,夜间已经开始冷了,吃了暖暖和和的,人也解乏。”
“现在政策好了,家家户户收入都提高了。”
“是呀,现在孩子上学也不收费了,我就盼着他多读点书,将来也跟你们一样有出息,坐办公室。”
“家里孩子几年级啦?”
“六年级,明年考初中,我想让他去县里读书。”
“县里教的确实会比镇子上好一点,那边现在也有好多支教的老师,教书方式更灵活了,学生也会更爱学习了。”
“那我就更要让我家孩子努把力了。”
今天的战绩总体不错,满满十几包棉花,沉甸甸的压在男主人的肩头,看着他笑着扛到了地头,我们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希望我的亲戚今年也有个好收成。
村民骑着电动三轮车先回去准备晚饭,我们也晃悠悠往回走着,这一会的时间,村里极为安静,遇到其他一起下乡的干部才知道,今晚村里组织了普通话培训,要求村民晚饭后去村委集合。因着村里大部分人都不会讲普通话,我们与村民沟通起来十分困难,所以普通话的教学十分重要,但赶在着农忙的季节仍旧拉着辛苦劳作了一天的村民前去学习,也不知效果如何。
2通电
今天要去我亲戚家,进门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一个大姐坐在院中门槛上啃着干硬的馕,走近一看正是那天下车时遇见的那位。大姐看到有人进了院子,立马站了起来,阿纳帮我翻译了我们的来意,她慌忙放下了手中的囊,在衣服上搓了搓,就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大姐热情的邀请我们进了她家客厅,映入眼前略微发黑的炕沿上铺着一张大大的毯子,靠墙堆着铺盖别扭的叠放着,挨个铺开在炕上便是今晚我们住处了。大姐脱了鞋径直朝炕上走去,没穿袜子的脚底黑漆漆一片,落在炕边的鞋子分不清是里是面。帮着我们简单铺完被褥后,大姐匆匆出门带回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与我们介绍着,“这是我儿子,正在上幼儿园。”收拾停顿后,大姐与小朋友一起坐在炕上,给我们讲着她家的情况,
“这个孩子是我捡来”,
“我生不了孩子”,
“我老公我们是再婚的,他也知道我生不了”,
“第一个老公就是这么离婚的”,
“我在垃圾堆看到他了,就把他捡了回来”。
小朋友腼腆的笑了一下,我拿出携带的糖果给他一颗,他笑嘻嘻接过说声谢谢,便用黝黑的小手掌剥了起来。
小朋友很健康,年岁较小,话还说不明白,眼睛大大的,长得很好看,除去个子略微矮些,实在看不出其他任何不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父母会抛弃他。想到这,我也更加佩服这个大姐了,即使生活困难,她总是热情大方的,甚至满怀爱心收养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我老公被村里的人安排去了饼干厂,在那每个月能有3千元的收入,”
“我家的地在7组后面那一片,一共40亩”,
“我们今年也种的棉花,老公去打工了,我一个捡棉花。”
“孩子白天就送到幼儿园,晚上我妹妹接孩子的时候,帮我也接上,晚上我再带回来”,
“我妹妹也结婚了,她家一共3个孩子,都是女娃”。
大姐一脸的骄傲神色,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时隔两个月再次来到她家的当晚,赛江就给我打来了电话:“小然,今晚是要住到热孜家吗?”
“是呀,热孜已经在帮我们准备晚饭了。”
“她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到现在还没有通电,全村就剩他们家了,你看看能不能给解决一下。”赛江很自然的给我提出了要求。抬头才发现,昏暗的小屋里用来照明的是一个半旧的煤油灯,和用来取暖的炉子,碳红色的微光。真想不起上次是怎样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聊了那么久的。
一瞬的沉默后,电话那头的赛江接着说道:“明天是赶集的日子,你去镇上给他们买点电线和电灯回来,我这边找一个村里的电工,帮忙把线拉上就行。”
镇上的赶集不算热闹,天气逐渐冷了,露天的市场上零星的来回走着几个人,我们匆匆挤进了为数不多的镇上五金店,问起了电线的价格。
“好一点的要25一米,便宜的10块也有,你们要多少呢。”
“10块的什么样,我们看看,”一旁来的男同事开口问道:“我们要的多呢。”
“这个”店老板指了指不远处一团黄色的电线,厚厚的一大卷,歪歪扭扭的盘成圈,混在凌乱的案面上:“要多少我给你们剪。”
两个男同事大概估算了一番,“得三四十米呢。”
“那就这个10块的吧。”试用期还没过我赶紧补充道。
店长不知从哪抽出一米长的塑料尺子,熟练的量起了尺寸。
“还需要一些拔线固定在墙上的固定钉,有没有,送几个呀?”男同事再次问起来。
店长看了我们一眼,“5毛钱一个,送不了。”
“需要多少个呢?”我弱弱的问道。
“能固定住就行了20个吧。”男同事答道:“再要几个灯泡,还有插线板、5孔插座。”一阵折腾,500多没了,想想自己5千块的工资,真是心疼。
回村后,我立马联系了赛江,等到晚上大姐回来时候,就看到电工在她家装电灯。天完全黑了下来,灯是亮了,电线还在一团一团的在地上拖着,电工便匆忙与大姐交代了几句后就走了。
“光线太暗了,要明天才固定。”电工走后,大姐解释道:“面已经揉好了,我去给你们做饭。”
这是第一次在大姐大里吃饭, 灯是真的亮呀,衬得白瓷的碗有些发暗,也或许是水的原因,白色的面汤在碗中呈现出淡淡的暗黑,用汤勺搅一搅,里面有几个与面片同色的疙瘩,尝一口口感类似白萝卜,又有土豆的绵密感。
“这是什么?”我问道
“恰玛古。”一旁的女同事说到,她们这边喜欢吃这个,煮面条时不放青菜的。
一时无话,大家安静的吃着饭,端着碗看着大姐吃掉3碗后满足的神态,慌忙抢着去洗碗收拾。
半夜,我被院子中的声音吵醒,隐约听见院子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吵吵嚷嚷,“怎么啦?”我们一起的女同事也顿时警觉起来。虽然下乡的干部与村民们都是亲戚,但村里的治安谁也不敢保证,突如其来的男声让我们有一些慌乱。
“我老公。”大姐回到。没过一会大姐便站在我们休息的房间门口,“我老公回来了,刚刚喝多了,你们睡吧。”
第二天一早,也并未看到大姐老公,说来这是第二次来了,但大姐老公在县里做工,我便一直没见到他。电工一早便赶来,很快便把电线固定好了。工具还没收拾,他便与大姐讨论起了什么,这次一起来的女同事没有会当地语言的,我跟同事也一脸懵,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双方却越说越激动。我赶忙给一起来的男同事打电话,请他过来帮忙翻译。
没一会赛江和男同事一起进了院子,男同事过去与大姐和电工说了起来,赛江走到我身边道:“电工要300块安装费用的,我去帮你讲讲价。”
我霎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赛江帮你找电工,你只用买电线这些就可以了吗?”一旁的女同事问道。
“我也这么以为的。”我看着赛江和男同事一道与大姐说着,只一会,又一个年近40的大哥走进来,满脸宿醉的神态,闷声朝着大姐走去,几人一时间又不知说了什么,男同事全程一脸严肃。
片刻后,男同事走过来说到:“电工说200块钱就行了,都是一个村的大姐都认识,给便宜点。我刚也教育他们了,以后不能这样。”
只得又掏出了200块给同事,与他一起交给电工。男同事认真的在旁边将我递钱的动作拍了下来。
大姐的脸色此时才好了一些,赛江与大姐一起进屋查看通电的情况,一边与大姐用本地语言聊着天,我们也开始收拾起行囊,准备赶去下一家。
“赛江跟他们说,要给他们解决通电的问题,”路上男同事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事“所以就找你去买了材料,刚才那个就是她老公,在饼干厂打工的,但是喜欢喝酒,钱都被喝掉了,他们刚说没钱。”
“打工这么久,一点没存下吗?“
“总共也就干了一个多月,他老公一喝酒就跟人打架,饼干厂也管不住,怕出事,就让他回来了。”
“那卖棉花的钱呢?”
“还没下来呢吧。”
回头透过大姐家塌了一个豁口的墙看去,赛江与大姐和她老公站在院里笑着说着,回头看见了我们,又遥遥招了招手。
怔愣了一刻,我也远远的招了招了,下次再见。
3厕所革命
这次来下乡之前,赛江提前建了一个群,通知到家此次下乡需要给自己的“亲戚”带洗漱用品,建议带些牙刷牙膏、香皂、和洗发水等日用品,起码每户一套。
“如果没有带的话,我们村委大队也有准备好的套装。”在上车前,赛江在群里补充一句,“你们就是要跟他们讲,勤洗手洗澡,注意卫生。
“我刚好还没买哎,去了到村委大队拿一些吧。”旁边的一个大姐嬉笑着说到
“哎呀,早知道村委给大家准备了,我们就也不带了,这么远,火车转大巴的,带着也怪麻烦的,还白花钱。”与她坐到一起的阿姨埋怨着,“也不早点通知。”
一起在候车厅等待的各位干部,也开始讨论起这次下乡的任务。
“每次下乡的时候,都被跳蚤的咬的睡不着,村里终于开始重视卫生了。
“他们这里人不喜欢洗澡,一年也洗不了两次,能没跳蚤嘛!
“听说安居房建的时候,就盖的有卫生间,但从没见村民用过。“
“他们不喜欢在家里上厕所,说臭的很,还是用院子里的。”
“村里总停水,厕所根本没法用。”
“是呀,我亲戚家里早就装了马桶,但是根本不敢用,一用排水口就反味,家里臭的。”
“村里盖的厕所,水是直接冲到地下的,只能上小便,不然就直接堵住了。”
“村里要在每家院子前的树林带里埋个化粪池,装上了以后才能正常使用,我家亲戚已经埋完了。”
“听说还要让他们把炕砸了,全部换成床。”
“以后也不能在炕上吃饭了,要买桌子凳子,坐在桌子上吃饭。”
“我家亲戚早都换床了,还是床干净,那个炕藏了不知道多少跳蚤,还不咬他们,专挑我们这些外地人咬。”
“他们都免疫了,不咬他们。”
“还有家家户户都铺的地毯,也要撤掉。”
大家的候车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事坐在旁边默默的听着。
村里的厕所大多都建在自家的院子里,木头架子或砖块垒起来的小台子,周围一圈彩钢板围起来,一个摇摇欲坠的小门,刚好够一个人的进出。几根木头上驾着的石板脏污不堪,刺鼻的气味让人忍不住逃离。也正因如此,村里下定决心,要搞好厕所革命,美化环境卫生。
已经很久没有下乡了,此时春寒刚退,天不亮往车站赶去的时候有些冷,多穿了两件,中午的候车间人挤人的已有了些夏天的闷热感,不禁让人有些烦躁。
终于来到了村里,大家便四下散开,三三两两的朝着亲戚家走去,这也是我第三次踏入热孜家。一进门,大姐竟然在家。
大姐见到我们,上前热情的抱住了我的同事,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便赶忙拿出早已备好的洗漱用品,大姐这才开心抱住了我赶紧接过,正想问怎么没去地里,她却焦急表示要去镇上一趟,说着便匆匆带着孩子骑着电动三轮出了院子。几个月不见,热孜家的情况好了不少,添了一辆电动车,门也换成了铁质的大门,看起来很气派,院中的红砖上铺了一层水泥,更加平整了。
我们也出了院子正往村里的小饭店走去,却碰到了其他其为同事。
“干嘛去呢?”
“去赶集,买点洗漱用品给亲戚。”
“村委那里不是可以领吗?”
“那个要钱的,25一套,只有牙刷牙膏和香皂,其他都没有。”
“还以为免费的呢,还好我们自己都带了。“
大姐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你们来的时候我刚从地里回来,今天赶集,我去买了点肉回来,一会给你们做饭吃。”想不到大姐这么好客,看着大姐手上细细的一条羊肉,想到大姐家的微薄收入,早上还在心里埋怨大姐不好好下地干活的我,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晚间谈话才知道大姐跟妹妹她们把镇上的店,一个一个细细转完了才回来的。
我们依然艰难的用手机翻译软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前段时间新买了个手机,是个二手的。”
“我让老公花钱给我买的”
“他之前有一部手机,我没有。“
“早上认错人了,你太久没来,我把她当成你了。”
“村里通知我们要改变住宿环境,我们必须把炕砸了。”
“我们都得买床,村里统一给大家买的便宜。”
“我们没钱都还没买,村里强制要求大家都得买。”
看样子只是洗漱用品,远远不够。还得给亲戚置办家具。
“这些人都没有生意头脑,要是我,接到通知就赶紧在镇上开一个卖家具的,周围的几个村子都要买,还能赚一笔钱。”我们笑着打趣夸这个大姐同事有经商头脑,一回头昨天竟没注意到镇上新开了一个家具店,店门口的空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具,马桶,甚至可以放在院中带盖的垃圾桶都有,想来昨天就顾着吃饭了。
简单问了问价格都不便宜,以我的收入还是只能买得起凳子和桌子。简单挑了几个可以套在一起的圆凳和折叠桌就花了2百。其他几个人也都随意为亲戚挑了些小家具。
回去后,赛江正站在热孜家的门口,“家里没人我刚进去看了。”顿了一下,赛江接着说到,“村里要给每家院门口埋一个化粪桶。”
“就是一个黑色的大塑料桶,坑都挖好了,就埋在这里,”赛江指着林带里一个双人床大小的坑说到:“你家亲戚还没交钱。”看我一脸疑惑,赛江补充道:“装了那个,卫生间就能正常使用了。现在装到他们家了,我过来让他们交钱。”
“这个化粪桶发酵能产生的沼气,沼气池的废物也还能再利用生产肥料,肥料加工厂已经在市大学张教授的指导下建设呢。”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桌子和凳子,赛江顿了顿,“我晚上再来找他们。”便离开了。
离开时,大姐正在带着小孩子洗澡,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伴着舒肤佳香皂的气味,让这个清晨的空气都清新了起来。
“我们先走啦,”
水声戛然而止,“等等。”大姐慌忙挽留我们。
“住宿费给您留桌子上啦。”
“那你们慢走啊。”
院门口的林带里,土已经重新覆上,想来化粪桶已经埋好了。厕所革命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的,大队返回单位的时候,各家院中简陋的旱厕棚子陆陆续续被拆掉了,院子看起来愈发干净,走在村里的路上,异味也少了很多。远远还能看见化肥厂的标识已经挂了起来,粗粗的管道穿插在形态各异的罐子间,反射着明晃晃银色的光,俨然一个小工厂的样子是有了,进步是真的快。
4传播福音
上一批完成下乡任务的干部回来告诉我们,村委从前在村里招的厨娘走了,学到了技术,打算自己在镇上开个小饭馆。村委的干部大都是男士,谁也不愿做一大堆的饭。现在是大家轮流做饭,一人做一天。
想来这次我们也要去充当厨房打杂了,上了大巴我们一行人还在讨论着做饭的事。
“林主任做饭好吃,他们家都是他做饭,他媳妇做的他看不上。”
“小庆也是,他做饭也好吃呢,我们一起去露营,他自己带的面赶的拉条子,好吃的很。”
“他们上次来的那一批干部,走之前给他们包了一天的包子,说他们走了没人做饭,要做好冻在冰箱里后面热一热吃。”
估计我们此次的任务就是做饭,下乡的大巴刚停在大队门口,村委的人就迎了出来。
“你们终于来啦,都还没吃午饭吧。”
“咋,有好吃的招待我们啊。”小庆笑着打趣道。
“当然有啊,我们今天专门去镇上拎了只羊腿回来,还买了萝卜、土豆。好吃的特别多。”
“是呀,你们谁会做抓饭、大盘鸡的,给大家露一手。”
“林主任和小庆做饭好吃,尤其是林主任。”
“太好了,这简直是我们的福音啊,”你们几个女同志去洗一下菜,一会让我们林主任掌勺,中午都一起在大队吃饭。”赛江指着我们说到。
看到桌上堆得半麻袋胡萝卜和土豆,我们赶紧开始了清洗削皮准备工作。
“你今天去咔穆家吗?”赛江跑过来问。
咔穆是阿力的“亲戚”,家里只有他一个老汉。“去的,东西我也带上了,一会去给他装上。”
“行呢,到时候要帮忙叫上我。”说完赛江就离开去找其他人了。
“啥东西啊”我们七嘴八舌的问道。
“电视。”
“啊,为啥要给他装电视,也不是必需品啊。”
“还是不差钱,对亲戚挺大方呀。”
“没有,他家缺一个电视,政策的福音都传不到这里,怎么谈思想教育呢?”阿力复述道:“这是赛江跟我说的原话。”
“他说让我去二手市场淘一个电视也就一千多点,我本来又是学网络技术的,自己给我家亲戚装上就行了。”
“来了好几次了,每次赛江给你们布置任务,也没为难过我,我就答应了。”阿力一边往往盆里扔着刚削好的土豆,一边回答着周围同事的问话。“刚好我亲戚家就他一个人在家,年纪也大了不下地干活了,给他装个电视解解闷。”
一阵唏嘘感叹后,我们加快了干活的步伐。一大锅抓饭出锅,我们也只吃掉了五分之一,其他赛江拿了几个袋子,跟大盘鸡一起冻到了冰柜里。我们就又踏上了去“亲戚”家的旅程。
秋冬交替的季节,早晚的温度不到5度,午间又升到20多读,温差太大。我们收拾停当后,正在与村民躺在床上聊天,就接到了赛江的群通知。
“大家都穿厚点,来村委大院集合一下,有电筒的把电筒也带上,辛苦大家。“
大晚上的,我们不情不愿的穿上衣服出发,刚到大院,就听见旁边一个小平房传来赛江的大嗓门声。进去后,赛江给我们一人塞了一根小木棍,我们都面面相觑。
“你们拿着小木条赶一赶这些小鸡苗,让它们动起来,晚上太冷了,怕小鸡冻死了。”
昏暗的灯光下一群毛茸茸的小鸡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房间的角落,一个叠一个摞在一起。
“哪来这么多小鸡。”
“市大学的张教授捐的,他学生开了个养鸡场赚了不少钱,张教授帮我们争取到了3千只小鸡,让村民农闲时,发展发展养殖,赚点额外的钱。”
“这看起来没有这么多啊。”
“前两天降温,冻死了好多。”
“怎么不架几个炉子呢?”
“过两天就要发给村民了,架了还要拆。”
“你们就这样赶一赶,让它们动起来就行。”
此时,大家脸上的表情神色各异,赛江见我们没说什么便离开了。后半夜,我们实在熬不住了,有一下没一下的赶着小鸡,硬是撑到了天亮。
“这怎么还是有死了的,”赛江一早就来检查小鸡的情况。“看来今天就要赶紧发给村民了。”
“咋不早点发呢。”
“前几天在做表格统计分配。”赛江答道,“昨晚我们也是熬夜,刚把分配表做好。”
我们简单应付了两句就赶紧回去休息了,直到第三天所有的小鸡都被领完,我们终于结束了夜间赶鸡的生后。不知道张教授知道了自己千辛万苦为大家争取到的小鸡,死了一半的消息后,该是多么寒心。
5美白的擦脸油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我已然知道每次来下乡,我都要给“亲戚”置办点什么,虽然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热孜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我还是有些震惊的。
“有的擦脸油擦了以后,脸会变白?我要的是那个”。这次我们一起来的老师,没有会说当地语言,这一句简单的话,我们都交流了十来分钟,才明白她说的话。
我以为只是简单的擦脸油,她要的确是美白的护肤品套装。
听着她问完,我抬头仔细看向她的脸。眉毛描的很黑,眼影是紫色,混在加粗的眼线上,显得有些杂乱。
想到工作这么久,我还没给我妈买过护肤套装,心下不由一沉。母亲年轻时也只会种地,在读书还要交一堆学杂费的年代费力供养我一直到研究生毕业,甚至一度劝我读博,被我拒绝,皮肤早已暗黄干枯。纵然现在条件好了很多,却还是舍不得买大牌的护肤品,手上脸上都已浮上了久经日晒的黄斑和皱纹。
看着九年义务教育免费的孩子,死死抱着手机刷着快手视频,看着不合适的热舞,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大姐抢过手机,斥责了吵闹的孩子后,一番操作递给我,屏幕上是淘宝界面上搜好的美白套装护肤用品。我看了眼价格后,淡漠了敷衍了了两句,下次给她带来。
“这个网上也可以买的,网上能直接买了寄给我。”她乘势说到。
“那你直接买呀。”我回到。
“网络太花钱了,我的网关了。”
“刚刚儿子看的是下载好的视频。”
“我可爱美了,咱俩差不了3岁,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你用的啥擦脸油。”说着她上手搓了搓我的手。
“给我买你用的也挺好的。”
“我是二婚,我老公还总是打我,我想打扮好点。”
“我之前的用的擦脸油太便宜了,没用。”
“你们经常买护肤品吧,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其实这个也挺好的。”说着她搜了另一款护肤品把手机递给我。
“贵一点的才有效果,你看我现在晒得黑的。”
“你看,我的手机也没信号,没法买。”疲于应付她的无礼请求,我找了借口想先打发了她。
“我手机有网”她不死心拿回手机正在艰难的操作。我赶紧说我们要休息了,把大姐和孩子请了出去。
“这也太过分了吧,护肤品又不是生活必需品,还张口让你给他买。”
“是呀,越来越过分了,你看她下个地还化妆,纱巾一围,谁能看见啊。”
“下地出那么多汗,不难受嘛化个妆。”
“你自己都没说给自己买化妆品,天天素颜,还要给她买护肤品吗?”
“你看她化的那个装,眼线描的那么黑,好看吗?”
“按理说我们每次住我亲戚家阿曼家,我都没给钱,给她也不要。就是每次带点东西就行了。”
“是呀,我也是给我那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带点旧衣服就行了,就你惯得了。”
“人都是越来越贪心,你每次来都给他买东西,她都理所当然了。”
“是呀,不用给他买。”
“村里要给村民改善生活,每次都找我们拿钱解决,本来是他们的任务,他们不好好督促村民挣钱,反而帮着村民找我们要这要那的,惯的村民也直接找我们要东西。”
“我们也就这点工资,每次下乡补助的500还要全部贴给村民。”
“就是,我以前也给亲戚钱,现在都不给了,就完成教育的任务就行了。”
“是呀,哪可能真的成为亲戚呢。”
黑暗中,一起来的另外两位同事也忿忿不满道,我沉默着不知作何回应。
许是看出了我愿意给她买,第二天我们离开前,大姐还不忘提醒我,“这个网上就能买,可以直接寄到我们镇上,我骑个电动车很快就能拿上了,下次你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嗯,还是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吧,”我压下心里的失望敷衍道:“这是我们这次的住宿费”。我依旧递给了大姐200块。
“那我们加个微信吧。”大姐赶忙说到。
我敷衍了一句手机没充上电,就慌忙离开了。
6离开
在热孜开口索要美白护肤品后,我干脆和一起来的其他老师,躲在村委给大家找的临时小院闲话。这次一起下乡的干部,大多都起了摆烂的心思,任务也是敷衍了事起来。
群里赛江的消息此时响了起来:“各位干部好,村里有农家走地鸡出售,大家帮忙问问亲戚朋友有没有需要的,一起帮助村民创收。“
“这次回去不给家里人带几只鸡嘛?”
“坐大巴转火车的,买了回去都坏了。”
“人家这是正宗的散养走地鸡。”
“哪来的啊。”
“就前段时间张教授捐的鸡苗,长大了,可以卖了。”
“我知道这事,我们当时还在帮忙赶鸡苗,不是分给村民了,我们要找村民买吗?”
“我记得他们每户也就分到不到几只啊,哪来这么多鸡卖呢?”
“对呀,听说去年给每户村民发了几只致富的小羊羔,村里去指导养殖的时候,发现羊没了,问村民人家直接说吃掉了,前后不到一个星期。”
“还说羊是自己死掉了,他们才吃的。”
“那这鸡他们咋没吃。”
“这次村委学聪明了,领的时候跟村民说,就算是死了,也要把鸡交回村委处理,不能自己解决。他们会定期去数数量,少了就罚款。”
“那村民能愿意吗?吃了到时候耍赖,就说没钱能咋办”
“上面搞振兴拨了好多钱的,要有这样的,直接从发给村民的补助里面扣。”
“拿补助的那些村民,好多懒汉,就指着补助活呢,这招确实有效。”
“那鸡都发给他们了,不就是他们的了,干嘛还不让人家吃。”
“鸡养大了让他们卖掉,能给村民增加经济收入,村民的收入上不去,那就是村委的工作能力不行,村委可比村民更头疼怎么给村民致富。”
“听说村委统一价格收购,村民自己吃鸡还要去市场买才行。”
“那这么折腾干啥呀。”
“人家考核村委干部的时候,看的是村民家庭的收入有没有达标,卖鸡的钱是算到总收入的。”
“那村民也可以直接从村委买呀。”
“村委要搞走地鸡品牌,价格比市场的高,村民也不愿意在村委买。”
“他们雇了两个村民宰杀处理后真空包装,卖回给下乡干部。解决鸡的销路问题,不然村民不买,就卖不掉了。”
“快看我胳膊上这个小黑点,是不是一只跳蚤?”
“这么小哪看的清。”
“哎呀,它跳起来了。”
“还真是,妈呀。”我们慌张的四下逃开,往外走去。
日子一晃就到了返回单位的日子,我们提前去村委大院等待着大巴。
“一会你们自己算一下在小院呆的天数,把钱给阿辉转一下。”赛江凑过来说到,“小院一人一天10块,这钱不是我们要,这房子是外江的,他们全家都出去打工了,我们帮他先收着。
阿辉从旁边递过来自己的二维码,我们漠然地转着钱。
“要不要带两只鸡回去,帮助解决一下我们村民的困难,你们不买,他们都不知道卖给谁。”阿辉趁此推销起来。
“我带上两只吧。”
“那给我也来一只。”
“行呢,跟我这边来拿,都是处理好的,65一只。”
离开的大巴上,我回头看看了这个熟悉的小山村,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变化真大啊。笔直的柏油路,齐边的林带,红绿相间的高大铁门,以及零星的私家轿车,一切都印证着乡村的发展。车尾送行的亲戚一如初见,热情殷切的表情不减半分。
单位需要派人出差一年,大家都不愿去,我便也半推半就的报了名。起码是不用再去下乡结亲了,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在出差的第3个月再次接到了村里的干事电话,
“小然您好,请问你的亲戚是热孜吗?”
“是呀,不过我目前在出差,结亲任务没法继续开展了。”
“我知道你在出差,那你也要通过电话或者其他形式联系亲戚呀,语言不通,可以找其他人在旁边翻译着点就行了。”
“好的。”
之前的赛江在村里已经呆了3年了,顺利回归单位得到了提升。现在打电话的男人自称是带班的村委书记。
电话打给热孜后,那边简单寒暄了一句后,紧接着便问道:“我的擦了特别白的擦脸油啥时候给我买,网上也能直接买了寄过来吧。”
我不置可否,挂了电话,自此再也没有联系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