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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转身

2020-09-24抒情散文筱桦

转 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它们。那些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脱粒机,那些水泵、柴油机、榨油机;那些散发着呛人气味的橡胶管、轮胎、白地龙;那些上千个型号大大小小的螺丝钉、螺丝帽、皮垫皮圈,它们有个好听的名字……它们曾排满了我的生活。我亲手抬
转 身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它们。那些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脱粒机,那些水泵、柴油机、榨油机;那些散发着呛人气味的橡胶管、轮胎、白地龙;那些上千个型号大大小小的螺丝钉、螺丝帽、皮垫皮圈,它们有个好听的名字……它们曾排满了我的生活。我亲手抬过、扛过、装卸、清点过它们,它们每月卖出的数量直接关系着发到我手里那叠钞票的多少,关系到我是否能多添一件新衣或者买本新书。我那样爱它们,在它们身上我总能嗅到小麦、玉米、豆秸的清香味道,如同四季阳光一般的芬芳。它们让我意识到春播夏种秋收的季节替换,它们让我想象、怀念,让我体会到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并且一去不返。   2004年,我离开了它们。当然,在这之前,我与它们的接触并没想象中那样亲密,我的怀念,暗含了许多水分在里面。那时,我在公司做的是行政工作,具体的业务,它们的买进卖出,与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1998年麦收,脱粒机紧俏,业务科的同志全部出马,二十四小时在农机厂盯着,只要脱粒机一下生产线,所有的人蜂拥而上,抢了就走。当然,这种行动仅限于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参与。行政科室的同志,则全部纳入了服务队,分成三组,烧水做饭、装车卸车,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脱粒机红色的油漆尚未完全干透,就被我们抢回家中。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抢回的机器还没在仓库站稳,更多的早已等得焦急的庄稼汉子又是一拥而上。累并快乐着。我们的劳动大褂左一块右一块沾满红色油漆,我们不洗,想洗也洗不掉,那是我们红色的勋章。干活累了,食堂里早就准备好鸡蛋汤,热乎乎的大包子管够,大家用带着红漆的手抓着大肉包子,嘴里吃一个手里拿两个,顺着嘴角流油……   1988年,我17岁。作为单位最后一批内招的职工子女,我们身上引来了不少艳羡的眼光。即时,公司是全市经济效益最好的单位之一,父亲因此下决心,让我中断并不出色的学业。1988年,17岁的我还站在花季的边缘。我的面庞青春、洁净,一尘不染,我脚步轻快,如一阵轻风,如快乐的小鹿。父亲用多年辛苦工作的资本,为我打造了一个新的平台,我向天空仰起一张鲜艳的青春面庞,我想飞、我要飞。在行政办公室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比同龄人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我读书、看报、上电大;我写诗、写随笔,写不成样的小说。在那个时代,朦胧诗朦胧了所有文学爱好者的心,我懵懵懂懂也像雾里看花,满眼都是诗,是画,一如在学校象牙塔里般单纯。不多时间,在县报上发表大大小小的豆腐块,此时的我,无比狂傲,眼睛长在额角,走路轻飘。   在此时,我的同龄人,已经熟练掌握了各种技能:珠算、盘点、往来账目。他们业务熟练,市场预测精准,开始独当一面。而我,还在空中悬着。单位评先进没我,党员纳新没我,外出学习没我,我被放逐在单位边缘。我的父亲,一位退伍军人,郑重与我谈话,说我若长此以往,最终将成为单位最不受欢迎的人。他要我夹起尾巴,脚踏实地,扎扎实实做好工作。至于其他,父亲说当不了饭吃,不学也罢。我不能不听他的话。一来父亲脸黑,平常就不苟言笑,我对他向来是敬畏的;二来我知道,父亲说得对,文学只能是一种爱好放在心里,毕竟生活不只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柴米油盐。我很快学会了怎样快速铺三联单、五联单;在三夏三秋农忙时节,主动到一线加班加点:我在食堂捏过大包子,那些蒸笼摞起来比我还要高;我帮机械科卸过脱粒机,125型脱粒机像间小房子,我拉着牵引杆,使出吃奶的劲也不能把它挪动半步;还有橡胶管,一车最少也有二三百根,细的还好,若是赶上小脸盆口粗的,四五个人扛不动一根。我的左膝,至今仍留有一块伤疤,那是一次摔倒后又感染了的纪念……那段时间,我的高跟鞋、花裙子备受冷落。托计划经济的福,在生产资料垄断的时代,我们的腰包鼓胀,资本充足,出手大方,我们的幸福比别人要多。   应该是从1998年开始。是的,1998年,我还坐在宽敞明亮的公司办公室里做着我的行政工作,在报纸文件中知道熟悉了这些词:改制、竞争上岗、末位淘汰、集资入股、轮岗、下岗。然后又亲眼见过许多人的哭和笑,看见胜利者的得意、失败者的沮丧。国有企业固有的意识形态让它们变成了一种绝响,在我的头顶隆隆而过——不,它们是从我身上辗过。这么说吧,一些词只与时代有关,当那个时代过去,它们也就死了。而一些人,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工作岗位。   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个体经营者逐渐增多。农用车、拖拉机、脱粒机的经营者如雨后春笋突出地面。他们往往只经营一个品牌,实行地区垄断式经营,因为进货量大,厂家给的返利也多,在执行销售价格、经营方式上也更加灵活。而我们,仍然抱着传统国有企业的经营模式,进货渠道少、条条杠杠多,不仅在价格上无法与个体经营者抗衡,服务理念也远远落后个体经营者。市场的不断萎缩,导致经营伙伴变脸,供货秩序全部打乱重新洗牌,紧俏好销的货最先出现在别人的柜台。而我们公司,还抱着老款的机器坐门等客,卖不出去的商品积压在仓库里,蒙上厚厚一层灰尘。   公司的经营每况愈下,人心也是七零八落,加上别有用心的人有心操作有意调拔,我们单位的日子如春天菜地里的油菜花,只能是昨日黄花。而“亏损”这个词,已经频频地出现在人们嘴边、耳边。人们说着这个词,好像非常熟稔,好像不说就对不起它。然而山东自古以来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让人们对它仍抱有一线希望,即使只发仅能维持生活的工资,大家仍然不愿离开它。别人能过咱也能过。这是最为普通的趋众心理。   不要批评这些人思想守旧,喜欢墨守成规吧。从整个鲁南地区来看,绝大多数人都不是思想的先行者或者开拓者。大家熟记这样一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能固守家园,谁也不愿远离热土,哪怕前面有再诱人的风景。   当然,我这样说似乎忽略了一样情感,那是人们对它的热爱。我记得一次开通告企业破产的职工大会,和我一起进厂的师兄一脸悲戚,说就这么完了?我最好的青春可全部留在这了。是啊,多少人的青春都搁在这了,像一本书,一幅画。一页页,记录着和公司一起成长的日子,随便哪一处都有自己的印迹。是的,这种情感是真挚的,发自肺腑的,不容亵渎和怀疑的。   2000年,公司改制成股份制公司,成立了董事会,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出钱最多的股东老板。普通职工也有入股的,但是少得可怜,大多数人沦为打工者。公司实行权力集中制,监事会、工会只是聋子的耳朵,一种摆设。几处经营场所卖的卖,抵债的抵债,整个公司负债累累,几乎资不抵债。2004年,公司又成立新的股份公司,稍有营利的经营品种都划归新公司,继续集资,不愿意集的自动下岗。此时,人性的险恶、卑劣、自私等特性逐一暴露,如同电影情节所描述的那样,甚至说现实比电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这些都是意料中的,它简单、浅显到让人没有再去叙说它的欲望,它们都符合大事件中的种种细节,却并不具备特殊的意义。六年后,我坐在电脑前,仔细回想从进入单位到转身离开,心里不止是痛,更多的是难以叙述的情绪。回望一次,过去的一切就再一次复活。一个人的转身是缓慢的,像落日那样缓慢。而后来的那些痛苦像经文那样喃喃唱颂,一直唱到现在,这些个失眠的夜晚。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怀念那段生活,那段与我青春紧密相连的生活。   我早已预料到,收拾东西、告别将是一个伤感的过程,我努力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把文件交代清楚,属于我的东西放进一个纸箱,再与同事告别。主任在离公司不远的知味园给我送行,办公室所有人员全部参加,大家喝得都有些高。望着桌上杯盘狼藉,我不知道,这些费用她会怎么处理。因为单位规定,招待必须经总经理签字才可以报销,而我,显然不在被招待之列。公司的现状有目共睹,我的离开不禁让大家产生了兔死狐悲的凄凉。都说今天我走了,下一个走的不知道会是谁;又说现在我走还有人送,等他们走时只怕连送的人都没有了。多年后的今天,这些送我的人全部都离开了公司,有两个开出租两个做生意,两个回家休息,还有一个身体最棒的,居然患了重病,永远长眠于地下。那个曾经握有公司生杀大权的董事长,因为让太多的国有资产流失而获罪,被判入狱五年。前几日有人见过,说已经保外就医了,只是,人不再精神,说话颠三倒四纠结不清。他的妻子,曾经夫贵妻荣的夫人,也是头发花白。不过还好,终是与他不离不弃。   我一直以为自己离开时会哭。因为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但是没想到那天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眼泪。我没哭,真的,一滴眼泪也没流。我不知道我对公司到底有多深的情感,可能离开的想法已经在心头盘桓数日,感情渐已麻木。而新的生活永远充满了未知变数。让人渴望、兴奋,也让人不安。请原谅我彼时的见异思迁吧,我感觉我的内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慢慢上升。它是那样彻底,那样决绝。它充满希望。   我终将前行,且义无反顾。 [ 本帖最后由 筱桦 于 2010-8-13 13: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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