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讨巧
公司机修员报告说一个机器零件坏了，型号字迹已模糊不清，不能用邮寄了，我只好让他把机器零件卸下装进我小车后备箱里，亲自开着小车到坦阔州去买。我虽是规模不小的公司经理，可公司人员个个在忙，脱不开身，我决定自己去。
一听我要去坦阔州，车间主任说他堂哥最近特想去，问我能不能搭上他？我说可以呀，多一个人更好，不会寂寞。他堂哥外号叫蛇像，我熟悉，大帅哥，一米八的个，眉清目秀，说话有磁性，条理分明，在外头说他是村支书，或者说他是乡长，没人不信！从前和他在一起时，我都觉得自惭形秽。
认识蛇像是30 年前的事了，我的厂粉碎石粉还是靠两个大石轮碾压的时候，他来我厂里走走，见石轮下磨盘中的轴承坏了，他堂弟正在更换，对我说：在中心转轴里焊根“表针”，“表针”不就把“表面”小领地扫干净了吗？我说拨转的时候还是会把一部分粉拨到轴承上呀。蛇像说：那还不简单，中心加盖一个圆罩就可以。后来依照他说的法子一试，还真的管用……这样的人，力气大又聪明，正是我厂最需要的人。他走后我问他堂弟：你堂哥如今是干哪行营生？他堂弟说，做点木材生意。我一听，随口说：是呀，这样的人应该就是做生意的料。
一年后，他堂弟来问我，蛇像如果要来厂里打工可不可以？我很惊讶，问：他不是做生意吗？怎么可能来打工。他堂弟说，早先是有做点贩运木头的生意，如今不做了。经他陈述，我明白了，原来蛇像做的是无林业部门手续的木材生意，最近连续被抓，被罚款罚怕了。
尽管我厂缺人，听完蛇像堂弟的话后，我依然找个理由婉拒了。倒不是因为他有贩运黑木头的历史，而是考虑到这样聪明的帅哥无心做苦工，即使做了也做不长。
他果然不肯安心打工务农，不久后他开始竞选村主任。按说他不应该动念去竞选的，条件不具备。
蛇像还真的有办法，刚开始事态发展基本上按他的剧本进行：老村主任已连任多届了，推举了他的一个不出五服的兄弟陪选，因为那个兄弟老实没能力，知名度不高。几天后，陪选的人突然换了，换成了蛇像。原来，老主任听了村里人的几种议论后改主意了。议论一是：反正两个候选人是同一族的，不如干脆选老实，屁股干净的，老主任办事太偏心，不再选他了！议论二是：大家都有换人做做看的念头，老主任怎么还敢推自己的族弟当陪选呢！要确保自己能选上，就应该推像蛇像那样的，蛇像家族人少，怎么选都选不上。
村主任选举日前两天，突然有几件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机砖厂运土车常走的那条机耕道，是村民集资开的，机砖厂付两万元修路款，被村主任独吞了，这条路实际维修费用由村集体支付……几天后，选举结果出来了，偏离了蛇像剧本，结果是：废票很多，老主任比蛇像多出6票，蛇像落选。
蛇像落选后，日子就不好过了。经乡纪委人员调查，村主任并没有涉嫌贪污、以权谋私的问 题，是蛇像故意造谣抹黑。蛇像立时成了众矢之的，只好离开家乡跑到闽南一带去打工，不过，他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离家后家里的田地林地被侵占得厉害。后来他走南闯北，生意也做，工也做，但混得并不好……
我知道蛇像到达我公司起码要十来分钟，就在办公室多泡一会儿茶，财务送来上个月的报表，我看了看对财务说：“税收一定要准确及时地报。”我喜欢交税收，税收交越多就说明我们收入越高，对社会贡献越大。喝了几盏茶后，想必蛇像差不多到了，便把车开出了公司。公司门外有个高大的老汉喘着粗气挥手拦车。咦，这是蛇像吗？怎么几年不见瘦得像一根电杆了，电杆是直的他还有点驼，而且脸上皱纹纵横交错，还出现了不少黑色斑点，身上衣服皱皱巴巴，脚上趿着拖鞋，一副十足老农相。我把车停下来，打开车门让他上。上车的果然是蛇像，他说，今天没事干，有免费的车子坐，趁机把笋干、菜干、地瓜干给儿子送去一点。
高速路上，很多车子从后面超过向前开去。蛇像说谨慎好呀，按规定的时速开，安全。我说不谨慎不行呀，因违章已经被扣了六分了，再被扣分就麻烦啦。他叫我把遮阳板放下，脸部不要让摄像头拍清楚。万一再被扣分，就找个没有开车的驾驶员，拿他的驾驶证去扣分。我没回应他，只是笑笑。“最近都做什么生意呀？”我问。
“我哪会做生意，只不过在没事的时候，给熟人代收点茶叶笋干药材，外出找点活干，比如挖棵大的树头什么的，哪有做什么生意？年轻时懂得到你厂做工就好了。看看我堂弟，房子建了，儿媳娶了，将来退休了还有养老金领，羡慕死我了。 唉，从小打拼到老，还是穷光蛋，这辈子算是白混了。命不好哟。”
“其实你不错了，全国跑，见多识广潇洒风光的，比你堂弟强多了，他可是连外市都没有去过。”
“风光？我出门哪能像你们那样潇洒，苦着呢。你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我去外省找事做，差点乞讨回来！钱花光了，那时没有手机、信用卡，没有微信、支付宝，要去哪里借钱哟。”
“那你后来怎么办呀？”我好奇地问。
“急中生智，我把口袋里仅剩的 10 块钱买了几斤面粉，再买点纸张，把面粉包一小包一小包，当猪药，走村串户去卖。吃人家时送人家几包，住人家里时也是送人家几包，卖了四五天才攒够回家的车费。”
进入坦阔州市区，到处是红绿灯，车子走走停停，到了目的地，见所有能停的地方，车已塞满了。我到附近转了一圈，还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蛇像见停车位旁还有个空地，指着说就停在那里吧。我说你不见那部半边在线内半边在线外的车，已经被贴上了一张罚单了吗，蛇像说这样才好呢，你停在它旁边，我包你无事。实在没地方停，只好停在那里一会儿就走，要罚就罚吧。蛇像下车后偷偷地把那张罚款单揭下来，贴在我的车上。
我办完事吃午饭时，蛇像来电说他也要赶回去，已把东西交给儿子，上公交车了。五分钟后， 蛇像到了，我要走时，蛇像悄悄地把我车上的那张罚款单贴回原车上……
这天上午，我在公司办公室里办公，听外面几个员工在议论“这回蛇像惨了！”“怎么这么糊涂呢？”赶忙出来问蛇像出了什么事了。一个员工说：昨天太阳落山时，蛇像骑着摩托车下乌阴岭，在一处拐弯处，和另一位也骑摩托车上岭的人相撞。他忍住痛爬起来后，看看现场，发现两人都是走中线，和他相撞的车倒在路边，人躺在路上呻吟，看得出比他摔得更疼。他看看自己的车只是方向把弯了一些，转向灯坏了一个，扶起来一试，还能启动，骂了人家几句后，就开车走了。他刚走一会儿，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被后面驶来没开灯的汽车从双腿上压了过去……
蛇像接下去的日子要怎么过哟。正在为蛇像担忧的时候，蛇像的堂弟来公司借钱。他说，堂哥还在交警那接受调查，伤者正躺在医院里呢。
“蛇像跟我同岁，他几月几日出生的？”我问。
“农历八月初七。”
“啊，这么巧，居然跟我同一天生日！”我惊叫道。
我在借款单上签字时，手机铃声响起，是镇政府老林打来的：“张总，恭喜你呀，市政府正式决定授予你公司为‘市纳税先进单位’称号了，奖金3万元。”
此文发表于《三明日报》2023-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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