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苍穹的人 提着头颅赶路
——峭岩长诗《八月!八月!》的审美创新与人文情怀
绿 岛
一、概 论
峭岩的长诗《八月!八月!》无疑是此前另一部长诗力作《七月!七月!》的姊妹篇,因为它们都是当下重大题材书写的典范和创新,并赋予了21世纪长诗审美最具开拓性与探索性的跋涉精神与创作实践的不可多得的力作。
峭岩是中国诗歌的一棵不老的常青树,是一位仍在诗歌的前沿阵地冲锋陷阵的无畏的老当益壮的战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峭岩就开始了长诗的创作,至今已出版了十余部长诗作品。其中创作于二十一世纪初期的《遵义诗笔记》《烛火之殇》和《跪你一千年》,被诗坛誉为当代史诗三部曲。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峭岩又一次激情勃发,诗意喷薄,他以全新的理念和进取的姿态,先后创作出了以“红月”意象为系列的长诗《七月!七月!》和《八月!八月!》。
毋庸置疑,峭岩长诗创作的巅峰之作,无疑是史诗三部曲当中的三部作品。这三部作品的高度,应该就是峭岩诗歌的珠穆朗玛,尤以《跪你一千年》为绝佳。那么,在创作理念上的大胆解放、长诗的结构、格局、谋篇等重要框架的重新梳理与创新,语言表述的质感特别是人性温度的植入等,应该说《七月!七月!》和《八月!八月!》必将是这方面的代表之作。
能够将重大、恢宏的题材通过艺术的方式,疏解、消融为温婉的、跃动的甚至是闪光的一条一条暖流,潜入到那些渐以荒芜的记忆的沙漠。而诗意所到之处,又让历史坚硬的化石慢慢地松动、瓦解,现身出勃勃生机的生命与情感的火花。这就是《八月!八月!》长诗作品对于当代中国诗坛最大的也是最独特的贡献。
二、被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在诗歌创作上的解放,主要是创作观念和思想的更新与递进。新与旧的更替,是一个蜕变的过程、重塑自我的过程,也是一个艰难的涅槃的过程。很显然,峭岩以不老之心态完成了一种心灵与灵魂的救赎,在艰难的跋涉中找到了一条诗歌创作的自由之路。于是,才有了《七月!七月!》和今天的《八月!八月!》的隆重问世。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对于历史记忆的化石进行有机地疏解和消融呢,这是一个艺术技巧和情感融入的过程,也就是说不再像以往传统的表述那样,按照编年史的体例和时间顺序的推延去进行直白、枯燥的叙述,而是将这个庞大如山的素材进行分解、区分、细化、遴选和过滤,继而再艺术地、意向地、情感地将它们梳理成一条条溪流式的板块,然后在汇入诗歌的汪洋,完成长诗主题叙述主旨的全部表达。
对此峭岩是这样解释的,“值得思索的是,这种传统意义上的长诗写作,能否突破,找到一种更适合当代人审美需求的长诗写作,直到我写作《跪你一千年——写给文成公主的99首情诗》时,才有了初步的警觉和启迪,脱开故事脉络的依附,以情为主流,也可以完成表达全局的愿望。我要做的是避开历史性的叙事,高蹈式地、哲学式地书写,让读者从短诗的结构中,领略一种宏阔的思想和深邃的艺术含量,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为这段历史打上一个非同凡响的烙印。大跳跃、大割裂、大组合、大凝聚,依据情感的流动,认识的高度,哲学式地完成了全局的呈现。”
哲学地完成全局的呈现,这是一个形而上的高度,这种高度必将引领着诗人穿越时空的夹层,在逾越过去和未来的巨大期许中,去完成一种对于历史与现实的最大可能的诗意的再造。
梦来了,又走/一些响彻星云的词语/一个又一个吃人的条约/丧权辱国的血红的泪水/终不会改变王道的阴险/叩问苍穹的人/提着头颅赶路//梦幻是个传说/说八月有一场英仙座流星雨/降临人间/有天地之大美/万象之璀璨/流星雨降下来,从苍穹的神界/嫦娥和玉兔的家乡/万点星星雨/降下来/浇灭人间的灾难/有一天,人们重新上岸//西方大胡子的哲人说/武装,只有武裝砸碎旧世界的铁锁链/拿起步枪马枪大炮和火药/赢得自身解放的权力/苦难才能远去/话语从冥冥的时空中传递/燎烧着华夏的焦土//我们怀着一粒春天的种子/抱住梦想,煮熟天上的冷月削尖木箭的锋利/翻越高山和蛮荒的田野/向彼岸进发
——(《第一篇:八月的命题》之二)
我站在八月的宏大里/看到了一条火的河流/看到了一场卷天履地的风暴/一支钢枪的高耸/一队士兵的义勇/它是由一种特殊材质、稀有元素/由圣手编织、印染的图腾/它是地球的红飘带/它是天空的一道红/二十世纪顶天立地的奇书//不屈的人们从瑞金出发/躲开敌人的围追堵截/到贵州的大山里去/筑起新的铁壁铜墙/这绝对是英明的抉择/山高水险,草地泥泞/它是对心理意志的考验/更是检验骨头的硬度/他们扯起一条红色的飘带/以嫦娥的浪漫/在大地上飞行
——(《第八篇:站在八月,俯瞰一道红》之一)
我以长征的姿势/解放南京的姿势/以飞夺铁索桥的姿势/黄河、长江激浪向前的姿势/以夜袭阳明堡的姿势/以冰山雪雕的姿势/以长城排山倒海的姿势/肩枪,正步/英姿,飒爽/走过天安门/一展军人的豪放,历史的风烟//我来自三湾改编的队伍/井冈星火的种子/赤水河的浪花/延安上空的信天游/平型关大捷的战报/淮海战场的炮声/集结在天安门/接受祖国人民的检阅//我擦了又擦眼睛/把瞳仁放大再放大/看鲜花和欢笑汇成的海洋/看一个黑暗怎样退去/一个光明冉冉升起/看三座大山倒下/一座丰碑耸起//我掏净两只耳朵/把听觉三百六十度打开/倾听地动山摇的声音/倾听大海击岸的声音/倾听礼炮齐鸣的声音/倾听站起来的声音
——(《第十一篇:我从天安门前走过》之二)
三、灵魂在飞
灵魂是物质以外独立存在的最神秘的东西,灵魂主导着这个世界,自然也包括诗歌。那么,在诗人的心目中“八月”的灵魂是什么呢?当你读完这部长诗之后就会幡然醒悟,原来“八月”的灵魂就是枪和子弹。
钢枪与子弹的身影,飞翔在诗人笔下的诗行与诗行之间,它贯穿整个八月的走向,统领着那些像火焰一样被灼伤的文字。
既然说到了枪与子弹,就不得不谈谈诗人浓郁的军人情结。如果说诗歌是峭岩生命的第二颗太阳,那么军队就应该是峭岩一生风雨历练、安身立命的家。事实上,在这个家里,让诗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的初衷和生命的意义。可能很少有人知道,1958年峭岩入伍时便被分配了连里的机枪排做了一名重机枪手。以后他就和他亲爱的“马克沁”(英国造11.43毫米口径)相依为命。
只是没有人知道,多少年之后,峭岩毅然地将诗歌的子弹装进了“老马”的枪膛。有多少飞奔的子弹穿过一个男人蔚蓝色的生命的天空,在时光的隧道里,它们精准地定位了《八月!八月!》的方向。
所以,对于军队,对于枪和子弹,对于八月的每一个日出和日落,峭岩都有资格说话,也有理由说话。那么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呢?请看峭岩写在后记里的表白:“我是八月的一棵庄稼,我的灵魂焊接在八月的战车上,我的血肉筑成八月的脊梁,这是我写这部长诗的全部理由。”
峭岩用诗歌告诉我们,八月的天空是疏朗而辽阔的,而它的底色却有着重金属的味道,炮火硝烟的弥漫,子弹飞翔的痕迹,岁月沉淀的平和。
八月的田野啊/八月的太阳啊/醒来了/我就是八月紧握的钢枪/八月握着一双力量的大手/一双鼓胀的藐视一切的眼睛/一点,一点凑近枪的扳机/身后是武装起来的义勇/面前是虎口獠牙的敌人/扣下枪的扳机/一个动作,决定一个民族的命运/“打!”历史的第一枪/响彻九霄云际//那命令,来自历史的大口
——(《第二篇:那雷火,那闪电》之二)
那一夜,钢枪无眠/那一夜,山峦吐红//朱德率领南昌起义的枪/毛泽东率领秋收暴动的梭镖/晴空下铮铮作响/每一个士兵都擦拭着枪杆/一遍又一遍打磨着子弹、手雷、长矛/准备向更高、更险、更难的山峰冲刺/他们知道/后面甩掉了险山和恶水/前面就是红旗漫卷/曙光映天的彼岸
士兵们站在路边交谈/山上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没喝酒,心和心都醉了/没唱戏,人和人都在沸腾/钢枪啊,在手里吐烟冒火/战马啊,在槽头抖缰嘶鸣
——(《第五篇:想起,两个人的会师》)
由此说来,枪和子弹永远是一支军队的灵魂,在走向八月的天空,只是诗人又把这个灵魂交给了自己的诗歌。
四、人文气息的注入
客观而公正地讲,大量的人文气息的注入,才让峭岩诗歌具有了更加感性的质地与品相。这一点也不仅仅体现在《八月!八月!》的创作上,早在十多年前写《跪你一千年》与《烛火之殇》时,他就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这种带有本质性和革命性的创新与尝试了。
这就好比一片广袤而板结的土地,同时沉睡着一些刻板的、凝固的、教条的遗骸,诗人用锋利的犁奋力地松动开这片土地,掀动起它们老迈的筋骨,让新鲜的空气徐徐地进入,也让新世纪的风渐渐吹醒那些老朽不堪的蒙眬的睡眼。
你看,就是这样一番的脱胎换骨,这片土地便充满了盎然的生机,长出了新鲜的生命。那些僵化思维、陈旧的观念没有了,取而代之则是锐意的创新与凝重的思索,积极的进取与大胆的尝试;那些格式化、程式化、呆板化、冷漠化的语言不见了,代之的是鲜活的、质感的、有温度、有人间烟火气的人性化的表述完美的回归。这就是峭岩所说的“我要做的是避开历史性叙事,高蹈式地、哲学式地书写,让读者从短诗的结构中,领略一种宏阔的思想和深邃的艺术含量,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为这段历史打上一个非同凡响的烙印。”
在这里,峭岩所提出的高蹈式地、哲学式地写作,这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格局与境界所能涵盖的了。我以为此时的诗人,将是一个被羽化了的仙子,能够自由地跳出浩瀚的文本,跳出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站在时间之外的云朵之上俯瞰苍生,站在生死之外的天台,笑看尘世上名利角逐。至此还不完美,接下来还要用上帝的悲悯和仁慈,下凡于尘世,再重新潜入到诗歌的文本之中,这个过程,就应是高蹈、哲学地写作的最合理的诠释。
应该说,峭岩在自己庞大、完整的诗歌体系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革命性的洗礼,涅槃后的诗人如虎添翼,为社会、为时代奉献出了一部又一部有思想、有厚重感、有艺术魅力的长诗作品,《八月!八月!》就是最好的佐证。
五、提着头颅赶路的人
在长诗《八月!八月!》的浩瀚汪洋中,有两句闪光的诗句直奔我的眼帘,它就像一簇飞翔着的利刃,直刺我的心灵,震颤着我渐已麻木的灵魂。
“叩问苍穹的人,提着头颅赶路。”
如果,抛开了其内在庞大的思想与哲学的高度和内涵,单从诗歌美学的角度来评价这两句诗歌,就足以担当得起二十一世纪以降中国诗歌审美的典范和经典书写的滥觞了。无疑,这两句精湛之笔,是对建军之初一代伟人(将士)精神高度的形象概括,无以复加地凸显精神之内核。若从纯粹诗性的角度来评价,这已不是囿于简单的境界与格局设置的范畴,更不是孤立的文本自身所能够独立承担的重量。那么,该怎么解释这从天而降的诗句呢,它就如同从遥远的太空突兀地坠落于凡尘的一块陨石,惊愕之余,我才明白它是诗人神性的一次流星一样的乍现。
在诗人无限性的灵魂运动(神的世界)的复杂轨迹中,这种神性的复苏或灵感的呈现,并不是多见的。而这样的句子在《八月!八月!》里闪现,其光芒与青铜一样的重量,是不可言说的。他应该是八月天空之上的一颗“太阳”,自然就是这部长诗的灵魂和眼睛。
对于这句神来之笔的解读,我以为首先是救赎,其次就是灵魂的跋涉与担当之重。而对于人类的救赎,不免要带有宗教的性质,也许只有两个人能够承担起这样的使命:一个是上帝,一个是诗人。一个来自于信仰的层面,另一个则来自于巨大的精神层面。这就是一个虔诚、充满了道义的诗人用灵魂呐喊出的声音,“叩问苍穹的人,提着头颅赶路”。如果剖开诗人的内心世界构成,我们可以引申理解,那就是担当与践行的范畴,则是为人类、为社会、为历史不断地叩问苍穹,因为在诗人的心里有太多的块垒和疑问,人间的冷暖善恶、世道的炎凉与良知、正义的迟到乃至黎明前的黑暗,诗人似乎无法用语言来阐释。于是,他只能一次次地在不眠之夜仰望苍穹、叩问苍穹,在他浩渺无垠的诗行森林里穿行。赶路的诗人远离了尘嚣,远离了世俗上的喜怒哀乐。他是漫漫长夜里的“提灯人”,在跋涉者或探索者的眼里,他(诗人)手里提的不是灯,而是一颗比灵魂还重的头颅。
不是吗,就是这样的诗人,同样一手提着头颅,一手提着笔,不停地走着自己。
恕我孤陋寡闻,在当下热闹非凡,聒噪喧嚣的诗坛,在这个诗坛的各个角落所举办的大小奖项、多如牛毛的获奖者当中,我还没有读到这样峭拔、高蹈的诗句。在当下无序且乱象丛生的所谓官方与民间的生存状态,诗歌的天平怎能不被这样殉道式的诗句而倾斜、失重,更不用提那些“口水”的游戏与“自虐成性”的淫词浪语了。
好在燕雀与鸿鹄终究是两种不同的生命群体,都有各自的生存权利吧。
六、前行的脚步在年轮的荆棘中延伸
其实,早在《七月!七月!》开始,峭岩已开启了一种全新理念的创作模式,特别是对于重大主题的书写。那么《八月!八月!》的问世,则是这种创作态势的延续和进一步发展的结晶。峭岩的这两部“红月”长诗,恰恰回答了如何创作重大政治题材的诸多问题。
峭岩一再强调,“诗歌是我生命的第二颗太阳”。这颗神圣而温暖的太阳,曾拥抱、照耀着诗人由平原走过山冈,由草地走过河流,由森林走向高山。他的诗歌由石头风化成沉默的路碑,由丛林长成高大的乔木。这个漫长的过程,就是诗人向社会、向人生、向历史证明自己的过程。
关于长诗《八月!八月!》的写作,峭岩在电话里对我说,他费了很大的周折和心思,才解决了怎么写的问题。他说,“我是一名军人,对军队的感情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没有军队就没有诗歌,就没有我峭岩。”我默默地点头。“绿岛啊,我还有个小小的‘野心’,那就是有再写一部《十月!十月!》的想法,那是献给祖国的诗,这样从七月到八月再到十月,不正好是‘红月三部曲’吗?”我为他默默祝福,为诗歌默默地祝福。
诗人从七月出发,来到八月的牧场,放牧着千军万马的语言大军,向着辉煌的十月进发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诗人峭岩不正是在提着自己的头颅赶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