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公园的树
柴华林
三月的一天早晨。我在黑山公园看树,看三月春风吹得那些树春心荡漾,看黑嘴喜鹊在树与树之间呼啦啦地穿行,看麻雀围着树不停地飞上飞下。我站着,看着,欣赏着,直到有一个球滾到我的脚下,是两个儿童在黑山公园的小广场上踢球。我看着儿童捡球跑远的活跃身影,想到春天来了,一切都活跃起来,包括来公园锻炼身体或休闲娱乐的老人,或如脱缰野马高兴得欢呼雀跃的孩子,或地下冬眠刚刚苏醒的虫子,长腿蚊子早已闻风而去,青青小草再也耐不住内心的寂寞,蠢蠢欲动把绿色的小手伸向远处。
黑山公园的树,在晨光中用洞察秋毫的目光,打量这满世界的空名虚身。我透过迷离的树影,朝逆光的乱影望过去,眼睛在树干的裂痕处停留一下,过眼云烟的历史如幻觉一般浮现在我的脑际,我想到黑山公园地下埋葬的清代死者噶布喇。我的思绪一拥而上,簇拥着一件久远的历史故事,在我脑海里翻上滾下,如一群蚂蚁搬家,走着走着就走散了。那段历史如过往烟云,转眼就烟消云散,一点踪影都不见了。像如今的黑山公园,再也看不见昔日墓地肃穆庄严死气沉沉的气氛了。眼前公园是年轻人打羽毛球,老年人下棋或打扑克的场景,历史的光阴就这样使劲地打了个喷嚏,如列车滾滾前行,告别了所有的一切,把往事烟云早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埋在黑山公园地下的噶布喇是谁呢?他是曾辅佐康熙的大臣索尼的大公子,被康熙提拔的内侍卫大臣。这都不算显赫,最牛的是他有一个公主,十二岁就嫁给了当时二十岁的康熙,成了六宫之母的皇后。即使地位多么显赫,人的一生也充满许多哀愁,她嫁给康熙的第二年,就给康熙生了个皇子,如远归的途中,驼来一只金色的大鸟,寄予未来鸿程远大的志向,或江山社稷和金字塔顶的深邃目光。在喜悦和期待中,皇子在两岁的襁褓中患病夭折。第二次她再怀龙胎时,因难产而命丧黄泉,卒时年仅二十一岁芳龄,被册封孝仁皇后。历史故事如一杯陈年老酒,灌得后人东倒西歪和摇摇晃晃,也许是对孝仁皇后的深切怀念,国丈噶布喇死后就奉旨埋在了这里,当时墓地百亩之大,如今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山公园。我望着翠绿的古松,想着、思绪着,那些宫廷戏跌宕起伏的剧情,再次扭曲我的冷静思维。逗不逗呀?搞笑吧?我想起三岁半小孙子整天围着我,弄一些颠倒黑白的恶作剧。其实,有些历史在我眼里,既严肃又变得十分滑稽可笑。但真实的社会和真实的历史,就是那样荒诞或搞笑,留下先祖歪歪扭扭的脚印和足迹,过后人们看着好像愚蠢至极,其实当时人们还是很认真和非常真诚的。这就是大自然玩弄的小把戏。许多年以后,甚至几百年过后,才让你如梦初醒,原来我们前辈裹着三寸金莲,脑袋削个尖进宫当太监,还得把那宝贝的东西阉割了。长辫子拖地的自豪,当从一场恶梦中醒来,我看见树,仍然不慌不忙地慢慢生长在四季里;看见猫或狗,仍然自由散漫地恋爱和撒欢;看见田里的母牛仍然晃动尾巴,那只山羊仍然漫步在山坡上,我才真正明白,应该感谢的是春天,一切的一切,都是它的赋予和恩赐。
三月的春风,猛烈地吹打着黑山公园的树。我站在那里,静静地思考着,琢磨着这里面的奇妙关系。对于历史传奇,我从来都不敢恭维,如一个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尘土落满了屋顶,墙壁上已经结满了扑朔迷离的蜘蛛网,谁对谁错?或谁是谁非,或汉族、满族,或爱新觉罗、赫舍里,都难已分辨出来,早已从最初的对抗、分裂,到最后融合在一起了。如这黑山公园地下的墓穴,尸骨与泥土早已混在一起难已分辨了。那么来世呢?树的粗大枝干慢慢被岁月拉弯了腰,在青草的脚下,随时光流逝,至于树的年轮,或什么皇亲国戚、朝中鼎臣、受宠皇后等等,几百年过去之后,什么都说不清了。至于什么是男人或女人,自从上帝创造光以来,也许从此不用在黑暗中匍匐。别的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也许春风吹绿野草,树又重新翠绿起来的时候,生机盎然的真正春天,才是活在当下人们的所有企盼,一切都往好处想,也许是活在世上一剂最好的良药。
三月里的小鸟鸣叫起来,声音是那样清脆,不管是二百年树龄的古松,还是只有几十年树龄的国槐,都在薄薄的树影中,追赶着晨阳和满面春风。它们的根,早已深深地扎在泥土中,等待着,企盼着,等待和企盼第一场春雨的到来。等闲都识东风面,千盼万盼总是春,黑山公园的树,与春天总有一个不期而遇的约会。春天的树,正等待与春天的雨真正邂逅……
哦,黑山公园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