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双音畲风传
曲曲双音畲风传
“正月过去呀,正月啦正,想人脸水,白如啊镜喔,日当想人,夜做梦哪,夜中做梦啊共福人啊……”畲家悠扬、深情的《时节歌》一沓唱来一沓和,如同春风吹拂,醒了畲山,醒了畲水,醒了畲寨。闹春的气息在畲家不仅是树长新绿,鸟鸣树梢,虫吟山野,茶树萌发新芽,小溪水满流响新乐,而且还有“双音”唱响。一人唱来几人和,几人唱来醉满野。多少的情感在此流淌,多少的欢爱以此表达,畲家人一年年的新气象就从这一唱一和的谐美中开始了。
有人烟处就有歌声。这句话用于畲家人,或许更为贴切。他们以天地为舞台,以山风水流做伴奏,唱出才华,唱出心声;他们以歌为媒,传情达意,唱出锦瑟和鸣,唱来比翼双飞。歌唱成了他们生活梦想的翅膀。宁德是畲族的主要聚集地,18万的畲家人散居在闽东的东南西北,山区沿海,他们的歌声如同山花开遍了满山遍野,他们的歌声如浪花激荡着碧海蓝天。走进畲区,常常会听到高亢、抑扬的歌声伴随着伐木、采茶、锄地、割稻的劳动节奏,此起彼伏,隔山呼应。“山哈”乐观豁达,感恩戴德,歌唱,就是他们最好的表达。
在猴盾听过,在上金贝听过……那天籁般的歌声,让我感觉恍如隔世传音,远古咏唱。清亮的歌喉,没有任何雕饰,高亢的假声远传山谷,这就是畲家的双音。
我窃笑自己的孤陋,曾以为双音就是一男一女两人同唱,直到在现场听到,才知道望文生义的幼稚可笑与孤陋寡闻。
“双音”是畲族山歌中唯一存留的二声部山歌歌种。畲族民间称之为“跟唱”,亦称“双条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中央少数民族文艺调查组到宁德畲族地区调查畲族民歌,在猴盾畲族村一带惊喜地发现了畲族二声部山歌。调查组的郑小瑛同志在1959年第7期的《人民音乐》上,发表了题为《畲族山歌与“双音”》的文章,第一次将畲族二声部山歌称为“双音”。
从此,无论是畲族或是其他民族,都将畲族二声部山歌称之为“双音”。
我注意到,这种歌唱的二声部皆属清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二重唱。每个声部的演唱人数可多可少,既可不同声部分别由男、女演唱,也可以二声部都由同性别演唱。
虽然说畲歌的演唱,许多歌词我听不太明白,可知情者告诉我:“双音”表现的内容题材广泛,有叙事歌、风俗歌、劳动歌、时令歌、小说歌、革命歌、儿歌、杂歌、情歌等,歌词结构基本是七字一句,四句为一条。唱“双音”时,音不同,字不同,但音调相同。“双音”的后一声部与前一声部在相差两三字时开始接唱;先唱者在结束音处拔长音,等待后一声部跟上,然后落音。每个声部,演唱人数可多可少,不同声部的男女性别无明确规定,但如果是“情歌”,自然是男女各唱一个声部。
“双音”声部的组合方式有专业的称谓,有四种模式。支声式,即由两个声部同时演唱同一旋律及其变体;和声式,两声部之间节奏基本相同,旋律基本相异,构成多种不同音程关系,乐句终止音相同;接应式,两声部之间,一声部未了,另一声部紧接,头尾相叠;模仿式,由同一旋律及其变体,在不同声部中以模仿形式先后出现。
这些山里的演唱,居然有如此复杂组合,畲家人真正是艺术的天才。这“双音”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真是当之无愧。
“双音”的传人还告我“双音”不仅在组合上讲究,歌唱上很有特色。说是歌唱者多用“假声”演唱,因为假声“嫩”而好听,且传得远,唱久了也不累。同时假声唱法追求“恬静、纤嫩、清秀、古朴”与山风水流韵味相融,非常适合山间野外的放歌。
组合讲究,歌唱方法讲究,这“双音”是不是一层层地套着讲究才显神秘?其实不然,她所有的讲究只是为了艺术效果,至于别的,就再也没有门槛了。她没有严格的规定时间,没有太高的演唱场所要求,不要灯光,不必音响,只要是放歌的季节,就可以放声高歌。畲家人说农历八月十五起至翌年三月初三止,是畲家唱歌的季节。尤其是正月、二月二、三月三、八月十五、九月九等传统节日,便是唱歌的好时日。他们成群结队走亲串友,以歌当话,彼此传情,还有盛大的歌会,让“双音”把日子唱得是红红火火。
猴盾的茶园一畦畦哩,金贝的葡萄一架架罗,阿哥的山歌如茶青啊,阿妹的歌喉赛葡萄勒。一声声的哩罗,一声声的啊勒,“双音”不仅传遍了闽东山区的畲家村居,唱到北京大舞台,还随“神七”遨游太空,唱响霄汉,“双音”传承人雷美凤嘹亮的歌声打破了空间局限,从天外传回《海峡两岸要和平》:“唱条歌言给你听,海峡两岸要和平;兄弟姐妹都欢喜,畲汉都是一家人。”
“双音”代代相袭,凭的是口传心授,“双音”的唱词创作并无专业词家,而是个个歌手即兴口占。正是这种如同血脉相传方式传承,如同对话随时创作,“双音”才永远不背基因,生机勃发。基因不变,根脉深深,让“双音”永远保存着自然古朴,如同天籁;即兴而作,随口而得,让“双音”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如同老树新叶,根深叶茂。
我不喜欢去评审一门艺术的价值,只喜欢去感受她的魅力。“双音”如同村前的风水树一样,护佑村庄,见证村庄兴衰。听“双音”,仿佛是静静地坐在树下,看着绿荫透下的阳光,听着树下的故事。
“郎是凤凰在半天,娘是百鸟在青山,百鸟成双树上叫,句句都叫结同年。郎是凤凰半天飞,娘是百鸟深山来,百鸟总是百鸟样,要变凤凰变不来。”你听,“山哈”又唱起了“双音”,郎啊、娘勒,凤凰啊、百鸟啊,她们又在以歌传情,想着再造新“山哈”,传唱古老“双音”哩。
人生易老天地难老,百物易失文脉长存,“双音”与畲家人,永远相随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