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麦垛
旋黄旋割鸟的叫声一声比一声紧促,一年一度的夏收就在它的催促声中开始了。麦黄六月,绣女下楼房,一家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以收麦为中心,各干其事,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人老一时,麦黄一晌。抢收是第一要务。碧空如洗,烈日当头,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似乎能够听见麦粒在太阳的炙烤下,“叭叭”的微爆声。割麦的男女,头戴草帽,弯腰弓步,只听得“嚓嚓嚓”的响声,一捆又一捆的麦件整齐地排列在身后,滚烫的汗水滴落在麦秆上,“滋啦”一声,冒起一缕轻烟。割麦子的,连续割上二三十分钟,直起腰,撩起褂子的前襟擦擦脸上恣肆的汗水,端起水罐“咣当咣当”一气子牛饮,又弯腰弓步,挥舞着镰刀对麦子进行砍伐。女人虽然速度比男人慢一点,但她们的韧劲明显优越于男人,只是她们背部白花花的汗渍和通红的脸庞,让人觉着女人参与这样繁重的体力活似乎有点残忍。
如果说割麦子是个力气活的话,那么摞麦子就是个技术操作了。因为一个打麦场属于好几户甚至十来户人家,为了不使场院过分拥挤,刚收割的麦子一般都要先摞在地里,晾晒几天之后,再拉到麦场里。地里的麦摞比较小,一般就是二十来个麦件,只是要根据地形摞成圆锥形或者三条腿的,地势平坦,就要摞成圆锥形;地势陡点,就要摞成三条腿,以防被风吹倒。如果没有摞麦垛的技术,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几十个麦件摞在一起的,看似随意的摞麦垛,要学会却非易事。地里的麦摞晾晒十天半个月之后就要拉到农场里,要么打碾,要么再摞成大麦垛,让麦子捂一捂,出出汗,等农场宽展了再打碾。只有上过大麦垛的麦子,面才会有麦子的醇香,筋道耐嚼,没有上过大麦垛的麦子磨出的面,缺少筋丝,做馍馍犹可,擀面条就差多了,硬而脆,远不及出过汗的麦子柔韧滑爽。
多数人家的麦子拉到场里还不能马上打碾,一是大家伙要轮流打碾,二是要让麦子再捂一捂,好好出出汗。麦子多,农场小,就需要摞成大麦垛了。大麦垛分为牛犄角摞和壶瓶摞两种,前者状如圆锥,需要一千多到两千个麦件,一般可摞五六亩地的麦子,壶瓶麦垛下小中间出沿往上逐渐收缩,至少需要三千个麦件左右,只有早先生产队的时候麦场里才有,包产到户之后,大多都是牛犄角麦垛了。
农场里摞麦垛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把式”,他在上面摞,下面需要两到三个小伙子往上撇麦件。一个牛犄角麦垛都在五米高左右,不光要摞麦的技术好,还要身强力壮胆子大才行。
碾场真是个苦辛活。刚包产到户头几年,牲口少的人家有的用连枷打,有的牛驴组合拉着碌碡碾场,能有一对犍牛碾场就算最好的了。清晨天麻麻亮就开始摊场,之后就吆着牛拉着碌碡碾场,一边收一边扩碾到了,就吆喝家人和帮忙的来透场,把碾瓷实的麦秸透空接着再碾,如此至少要三遍才能起场。牛性子瘫,就是天上起了乌云,它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吆牛的人时间长了就昏昏欲睡,干腿梁子时不时碰在碌碡的驳架上,钻心地疼,灵醒一阵子。吆牛碾场的人手里还要拿一把笊篱,看见牛要拉屎了,要及时地给牛接粑粑,否则就是失职。
把碾绵的麦草用木叉挑起,堆积成草垛,再根据风向把麦粒麦衣用木推板推成一堆,由扬场的把式扬,善于掠场的人拿着扫帚轻轻掠去麦子堆上的麦衣。如果风力适中风向不变,一场麦子两个多钟头就能装进袋子里;遇上没风或者风向乱,就要耗费好几个钟头甚至拖到第二天才能扬出来。倘若碾场的时候遇上雷阵雨,简直就是挣命的事,全村子的男女老少都会出手相助——那可是两年一茬的收成啊!
随着机械化的普及,农场荒芜,麦垛自然没了踪影。旋黄旋割鸟的叫声响起没几天,联合收割机就陆续进村了,一阵机器的轰鸣声,几团黑烟冒过,麦子已经晒在水泥地上了,便捷的很。只是人们越来越觉着现在的麦面吃起来没有麦香味了,面白到了极致,却远不及早些年那略显青色的麦面香醇……有些事情是不能走捷径的,譬如小麦的收割打碾,以前从种到收到加工成面粉,近十道工序都要经过人的手,也就是说是人的汗水浇灌滋润着庄稼生长,这样的庄稼集大地日月精华和人的汗水于一身,自然香醇甘甜,回味悠长。而现在的粮食从种到收到加工,几乎全是机器,自然口味寡淡了。可是,谁又愿意回到牛驴耕种的年代去呢?
享受着现代生活的快捷,却怀念已经远去的农耕,这就是现代人内心的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