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巴
锅巴
文/黄永赞
我的老家岳西在皖西南边陲,地处大别山腹地,农作物以种植水稻为主,稻田多为梯田,一日三餐以米饭为主,面食则很少。农村乡下烧饭,用柴火居多,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是乡下特有的风景。
故乡的烟火日子里,乡亲们烧饭清一色都是使用柴火灶。通常待饭香时分,再塞一把枞毛枝,铁锅最下层必然能掀起一整张锅巴。慢火焖煮下的锅巴味道最佳,吃在嘴里有饭的柔软,也有锅巴的酥脆;如果再在锅巴上再浇上肉汤,软和中有韧性,亦有嚼头,比吃肉喝汤都带劲。
烧锅巴也是有讲究的,全凭焐饭锅时的一把火。火小了结不起锅巴来,肉肉的。火大了锅巴又会烧焦。只有恰到好处的掌握好火候,才能结成香喷喷的锅巴。
小时候,我最爱吃锅巴了。那时农村里刚分田到户,大多数人家不是餐餐能吃上米饭的,更多的时候只能喝稀饭,或者玉米糊糊。碰到做饭的时候,一看到母亲围着锅台做饭,我会高兴得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围着锅台转,就为了赶早吃口香喷喷的锅巴。母亲是做饭的高手,总能根据米量多少在锅里添上适量的水,灶底加柴火烧开,看到锅盖边沿滋滋作响冒出雾气时,便将灶膛里的火暂时停歇一会,几分钟后,再添几把枞毛,文火慢烧。不一会,香气就从锅盖里窜出来。此时,灶膛里的火虽已停熄,但仍有余温,锅里的米饭在余温的炙烤下,愈加喷香,锅巴也不会烧焦。
参加工作后,没事的时候,喜欢去离单位不远的县城剧团巷转转,那里有著名的小吃一条街。步行街两侧的店面,几乎清一色开的是各种特色风味小吃。最让人惦记的当属海带泡锅巴,好吃又不贵。一大海碗锅巴打底,然后店家往锅巴上浇上热气腾腾的海带排骨汤,只听得热汤浇在锅巴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让人等不及就要动筷子。后来在外地工作时,有一次,几个朋友邀我到双塔山下一家名为“老锅灶”的农家乐聚餐,在那里意外遇到了锅巴肉片这道菜。刚出锅的米锅巴,饱蘸铁锅熟悉的清香味,在热油的作用下,滋滋作响,米香、肉香、汤香,撩人食欲。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叠起锅巴就往嘴里送,一桌人一口气要了十张锅巴,还嫌不够。
汪曾祺是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他写过不少关于吃的文章,笔下有不少美味。在他《故乡的事物》一文中这样写到:“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可以急就的食品,叫做‘焦屑’。煳锅巴磨成粉末,就是焦屑。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把饭铲出来,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焦屑也像炒米一样,用开水冲冲,就能吃了。焦屑调匀后成糊状,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家人闲坐,灯火可亲,锅巴可口。在我们老家也有把锅巴研磨成锅巴粉的做法,可以携带作为干粮干吃,也可以泡起来当成糊糊吃。细细想来,锅巴这一民间原生态素食,从古至今,文人士子官吏平民皆爱,这在中华传统饮食文化中,并不多见。
如今,小小锅巴也发展成为一种新兴产业,我二姑父就利用自家的房子改造成休闲食品加工厂,引进二十几套生产锅巴的设备,请了好几个本地工人专门制作锅巴出售。二姑父家的锅巴口味颇多,有原味的,有辣味,有咸味的,有糯米的,有绿豆的,有霉干菜,迎合了不同人的口味。他的儿子儿媳则开直播带货,订单多时,一天要向各地发出快递上百袋。别看小小铁锅,“钱”景看好。我每次逢年过节回老家,都会顺道去二姑父家的锅巴加工厂捎带几袋锅巴到温州,除了自己吃,也送朋友,真是好吃不贵,千里送锅巴,礼轻人意重,呵呵。
岁月在指间流淌,滋味在记忆中沉淀。如今,乡下人大多用电饭锅煮饭,土锅灶很少用了。我所在的单位里人多,食堂则用蒸饭车蒸饭,锅巴成了奢侈品。超市里的货架上,虽然也有各式各样的锅巴,可都是用设备烘烤制作的,且添加了各种各样的佐料,无论怎么吃,都没有老家铁锅里的锅巴那么纯正、香脆、爽口。
味蕾深处是故乡。故乡的味道习惯而顽固,就像卫星定位系统,一头定位的是千里之外的异乡,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故乡。那不同口味的手工锅巴,是烟火故乡的味道,也是舌尖上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