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常绿
——写给湖北仙桃红军坝村育林老人刘重阳
您永远地睡着了,就躺在您心爱的苗圃旁。在纷纷的细雨中,乡亲们把您的骨灰埋在您倾尽心血的树林里……清明了,怕您寂寞,我来看您,因为您没儿没女。
没想到,在您的坟头,早已有人放上了花环,还有乡亲们送来的纸钱……我的心儿一颤,啊!您活着,您活在乡亲们的心中,您活在这葱郁的树林里。
我站在您的坟头,深深地向您鞠躬。一滴滴泪珠,从轻拂的柳枝上滑下来,这是我心田里流出的思念的泉水。微风轻轻托起柳梢,又缓缓放下,也似在向您致敬。
……
树林中的小河还是那么蓝,树林中的小鸟还是那么欢。三个月前,我来采访您的时候,您还抡着锄头在播种。您捋一捋银须,笑呵呵地对我说:“赶明年一开春,又一批小苗子就要出土了。”如今,我来把您寻觅,绿水青山偌大个世界,哪儿去寻找您的踪迹!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的小苗苗,您那松树皮般粗糙的手,正在扶正那被春雨打歪了的苗苗。
我向小苗圃走去,去寻觅您抡锄头的身影:三十年前,病魔从您手中夺走了您唯一的女儿。以后,又把您的老伴悄悄地从您身边拽走。那时您已是古稀之年了,您有“门板大”的理由坐享“五保”,可您不愿意。扛了把锄头,来到村头荒地边,您要垦荒植一片树林,给后人留下一片阴凉。队上闹春耕,牛儿正忙,您当了“老黄牛”,找到您穿破裆裤的朋友,一起奏起垦荒曲。拉呀拉,用生命的余力犁开了一垅垅、一厢厢流着油的沃土。那是一行行动人的诗,顺着这诗行,我能把您赤诚的心儿找寻。
布谷鸟开始提醒您是播种的季节了。没有种子,您不愿向队上伸手。扛把铁锹,背袋干粮,下湖去,要向荒湖索取宝藏----挖藕,用它去换回种子。这力气活,连好多小伙子干起来都喊“投降”,您挖一锹,歇一歇……菱角刺,湖蚌壳把您的双脚刺得鲜血直流,也顾不上包扎。整整挖了七天。七天,这在人生的长河里,也许只算得一个小小的涟漪,可这是您用汗水聚成的一朵绚丽的浪花。藕卖了三十元钱,换回了金色的种子。我知道您爱吃藕,藕汤的味儿喷喷香,可您尝也没有尝。您在那肥沃的土地上,播下了种子,也播下了希望。种子出土了,欣欣然睁开了眼,您下肥,除草……要让苗儿茁壮成长。
在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下,您写下了一行撼人心弦的文字:“我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我知道,您从小就是放牛郎,写不出更动人的话语,可党组织从这简短的文字中,掂出了她的分量。入党表决,全票通过。一个七十岁高龄的普通农民入党,这在百万多人口的大县,还是“破天荒”。您变得年轻了,逢人就讲:“我要用百倍的干劲报党的大恩,替党争光。” 您的血没有白流,您的汗没有白淌。树林由一亩扩大到两亩,由两亩扩大到二十亩,由二十亩扩大到二十五亩……植树七万多株,成材四万多个立方,价值七万多元。这惊人的数字,能量出您付出了多少血汗,使多少堂堂汉子叹服。您毕竟体力不济,但您总是不服老,不停地劳动。腿酸了,坐下来揉一揉;腰疼了,躺下来捶一捶。想到县委书记和您拉家常时的情景,您又扛起了锄头。在城里工作的侄女来接您,那儿有电视、电扇和澡堂。可您不愿去,侄女生气地哭了,您也哭了,“我舍不得我的树林啊!”
三个月前,我来采访。您对我说:“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活一天,就要拼一天。死了,就把我埋在这树林里。”您没有凄凉,也没有悲伤,有的是一个老党员的无尚荣光。我和您挥手告别,夕阳从树林里泻下来,辉映在您的身上,您仿佛变成了一尊金色的塑像!啊!多美的夕阳。
我没有找到您,您离去了么?不!您的生命在树林中延续----创业者的生命之树常青!我以一个年轻共产党员的身分,向您把一片哀思献上。赶明年,我再来把您寻访……
(198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