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花开
那日回家,听母亲说,崇德表爷家屋外坎的胭脂花开了,好好看的一大蓬。当即,我就想去看看。母亲说,天都晚了,明天再去吧。
次日早晨,太阳刚露出头,晨曦柔柔地照在村子的每个角落,我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沿着门前的水泥路,穿过小田那蓬绵竹林,很快就来到崇德表爷家屋外坎。
我看见那胭脂花了,长长的一大蓬,足有三间屋那么长,在晨曦的柔光中,灿烂毫不寂寞地开着。那绿绿的叶片齐刷刷地衬着纤细如喇叭似的花儿。那花儿矜持地开着,伸长脖颈,扬着浅浅的笑。一阵微风吹来,它们就含蓄地跳着舞,在晨曦中闪动着娇媚的身姿,一阵淡淡的芬芳便弥散开来,引来三两只喜悦的蝴蝶,还有嗡嗡吟唱的小蜜蜂。我陶醉地闭上眼,嗅着,吸着,沉浸在这片花海的美丽和清香之中。
不知几时,崇德表爷却坐在屋山头的走廊边,翘着二郎腿,吸着旱烟,不声响地看着我。当他在身边的石板上橐橐地磕烟斗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来屋了。”崇德表爷一边往烟斗里装烟丝,一边平静地说,“上屋来坐哈子(一会儿)。”
我说好,我还想看看这花一哈(一会儿)。崇德表爷不再说话,默默地一个劲吸旱烟,像烧炭窑孔似的,不时从嘴鼻里放出浓稠的白烟。
崇德表爷的老伴——表娘,正在清扫从门口出来的几级简陋石阶。我喊他表娘,她笑呵呵地应,脸上的笑容茂盛地开着,被岁月深刻的皱纹在脸上柔和地弯成一张张弓。
“这花好看呀?”表娘停下手中的扫把,撑着弯弓似的腰眯笑着说。
“嗯。是的。”我的眼光没有移开这片花海,但却能感觉到她心头的喜悦。
“这花真好。村子里少有这么大蓬的花了。想不到您二老这么喜欢花。”我羡慕地说。
“这花不是我俩栽的,是老五栽的。老五喜欢这花,要我们帮他打理好。” 表娘脸上的笑飘走了,像被谁一忽儿收走了似的,目光里散布着幽幽的气息。
老五是崇德表爷的小儿子。他们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早就分家各住了,他们跟小儿子老五住。那年,老五在广东打工,在溜冰场溜冰时不小心把腿摔伤,在外面没钱医治,回家来找草药医。医了一年多,结果把骨头医坏死了。医生说只有截肢,要不然命就不保。老五不肯,后来老五就死了。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狠心抛下父母说走就走了,走得有好几年了。
这事我是知道的,但不知道的是,这俩年迈的老人为何还各住?
“你们怎么不和大表哥、二表哥住?”
“还七(吃)得动得,各住几年再说。” 崇德表爷取下烟斗吐了口口水。听他语气,不真是那么回事。
表娘说:”跟他们住,他们的负担也重。跟他们住,这分给老五的屋就荒了,这胭脂花也荒了。我们答应老五,要跟他照顾好这些胭脂花的。我们对不住老五,不应该催他去打工,都怪家穷,都怪你表爷我俩不中用,他伤病了,我们又没钱跟他医治。我们悔呀,对不住他……” 表娘的声音哽咽起来,用袖口不停地揩着眼睛。
我的心一下子沉重得像灌满铅。
过了一阵子,表娘慢慢平了悲伤的心情,说:“看到这花呀,我们就好像看到老五了,好像他还在身边,心里也好受蛮多。老五平时爱笑,就像这花一样,有时候做梦去,我经常看见这些花,一下子变成老五的笑脸。他光是笑,就是没有声音。等我醒转过来,才晓得是梦,你说怪不怪。”
表娘叹了口气,停顿的一会,接着说:”这花长得好,开得好,我们这心才实落……去年,有个外地的,背个相机,他看我这花好看,问我可不可以照。我说你照吧,尽量照。他照起了,还拿给我们看,鲜得不得了。去年那花开得未赢今年多,他照了好多的相。你也照点去吧,蛮好看的。”表娘的脸上,开始浮起浅浅的晴朗。
我说好,泪水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但尽量克制住自己 。
崇德表爷起身走下台阶,他发现一棵胭脂花的花树倒了。他走过去慢慢扶起它,但一放手,花树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找来一根柴棒,手颤颤地,使劲插入地面,然后再把花树扶起来,依靠着柴桩,用包装绳把花树和柴桩小心翼翼地捆绑在一起……
看着崇德表爷艰难地做着这一切,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