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租公•红明
缪文中
引言
以鸡毛换糖精神为指引的义乌人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勇立潮头，搏浪前行，从莫名其妙，无中生有到点石成金，先辈的货郎担挑出了今天世界超市，商品海洋。2023年2月底，义乌市统计局公布，截止2022年末，义乌的常住人口为188.8万人。义乌已超越国内许多地级市，在全国县级市中率先跨入大城市行列。统计数据显示，2023年一季度，义乌的GDP总量为437.38亿元，其中服务业的增加值高达298.08亿元。
义乌市场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世界各地的采购商，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也促进了义乌市场的迭代升级。高度发达的商业、贸易和物流，吸引了大量外来建设者前来义乌淘金、寻梦，给义乌这座城市增添了青春的活力和强劲的推动力。义乌，成了众多外来建设者拼搏、奋进、追梦的代名词。
1
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红明家的防盗窗里传出来。那笑声，是两个人心灵契合的同频共振，悦耳又动心，就像一首欢快的乐曲，和谐而美妙。笑声告诉我，红明又与租户签订了租房合同。
红明家在茂盛小区有一幢独立的六间五层楼房。他今年56岁，属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高中生，妻子惠芳，是比他低两届的校友，膝下一子，刚大学毕业，现创业中，父母于几年前相继离去。夫妻俩原本在国际商贸城经营日用百货，受电子商务和疫情的双重冲击，近几年生意不景气，于是红明就一心呆在家里，认真打理出租房屋，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包租公。
经济活跃、产业繁荣、交通便利、社会安定，是吸引外来建设者主要因素，衣食住行则是每个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四大要素。一般情况，规模大的企业会提供住宿，小企业则不然，因此，许多外来建设者都要在附近租房子住。
茂盛小区位于北苑街道商城创业园附近，周边电商集聚，企业众多。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区位优势明显的茂盛小区，成了众多电商和在附近企业就业的外来建设者安居乐业的首选地。招租广告一张贴，咨询电话就接二连三，每天至少要接待5～6批租客看房。房子经常供不应求，租金也在逐年增长。按去年的房租推算，红明家的租金收入不少于30万元/年。前两天，他儿子新买了一辆奔驰轿车，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自当包租公以来，红明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家“守株待兔”，等租客上门看房子、洽谈、签约。要说他最忙的时候，应该是每月5日—6日，这两天，他要抄取20多个出租房的水电表，算好费用、开具发票后，逐个向租客收取上月的水电费。平时，他会到小区活动中心陪隔壁邻居打打牌，唠唠嗑，家长里短、国际风云、天南地北、海阔天空。闲时，他就在自家楼顶打理那些精心培育的花花草草和瓜果蔬菜，给它们除草、施肥。
今天晴好，午饭后，闲来无事的红明汲着拖鞋慢慢走下楼来。他踱出家门，从口袋里掏出利群香烟点燃，连吸两口后，朝头顶吐了几个烟圈，与天上的白云对视了几秒钟，哼着越剧优哉游哉地朝小区活动中心走去，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离活动中心不远，他掏出手机，低下了头，瞬间，手机里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红明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红明迷上了抖音。
2
现象和本质总是互为关联的。信息社会，热点层出不穷，在引发人们关注的同时，也考量着每个人的审美和追求。言谈举止是一个人性格品质、文化蕴涵、知识水准、道德修养、精神世界和生活习惯的综合反应，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一个人的诸多外在表现。
“红明，快点，三缺一呢！”在活动中心等待已久的堂兄方明看见红明，朝他喊道。
“急啥？狗等骨头吗？”红明咧着嘴，幽默中带有几分滑稽。
红明落座，四人围桌，对面是方明，两侧是伟东和尔军。
牌局开始，洗牌发牌，手握纸牌，心中算计，你K我A，瞬间一圈，正是“牌中日月长，不觉乾坤短”。而时光，却在牌局中显得苍白无力。
“房子都租出去了吗？”方明手握纸牌转头问红明。
“昨天下午三楼的一个租客搬走了，空出个单间，晚上把房间打扫干净，招租广告都没去贴，今天已经租掉了。”红明淡定自若地答道。
“现在能租什么价格？”早就没空房可出租的尔军，想从红明处打听最新的租金行情。
“8000元/年。”红明平静地回答。
“这么便宜吗？良嫂家去年都租9000元/年了，最低也是8600元/年。”从众心理很强的尔军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的租客是搬走那个人介绍来的，我就把他当成老租客，给了他一点优惠。几百元钱对我们来说是小事，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人家出门打工不容易啊！”红明解释中所含的善意，让三个牌友齐点头。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忽然，红明的手机彩铃响起。
“喂…老板，请问你家还有单间出租吗？”电话里，一女租客咨询。
“不好意思，已经租掉了！”红明挂了电话，朝方明笑了笑。
“红明，再活五百年？不会活腻吗？”伟东听了红明手机的彩铃声，揶揄道。
“这么幸福的日子，谁会感到活腻啊？”红明一脸懵逼，引得围观人群捧腹大笑。
“红明，你家单间收多少押金？”伟东又问。
“500元。”红明回答。
“这么一点押金怎么够？要是租客水电费没交清提前走了，你可能还要贴钱？”伟东疑惑道。
“人与人之间需要坦诚，才能建立互信。”红明开始传导。
“租客来看房子时，可以看看他的衣着打扮、精神面貌，交流中可以了解一些他的基本情况，如年龄、学历、职业等，然后综合判断。一般情况下，我是喜欢租给夫妻档的，这样的租客比较安定，价格便宜点我也愿意。碰到眼神不定，说话支支吾吾，欲隐瞒基本信息的单身男女，价格高点我也不愿租给她们。”红明分享了他筛选租客的经验。
“租客觉得满意后谈价格，签订合同前，我都会向租客提出以下几点要求和建议：1、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2、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就是一家人，大家要相互理解、互相帮助；3、遇到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会尽力协助你解决；4、押金只是一种担保形式，办理退房手续时，可以抵水电费，多退少补。”红明给大家说租房要点和注意事项时，俨然是一位专业人士。
“出牌！出牌！”在伟东催促下，红明才晃过神来回到牌局中。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红明的手机再次响起。
“喂！房东，我的钥匙掉在房间里面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开一下门？”
“哦，我来！”挂了电话，红明甩掉牌就往家走。
一刻钟后，红明回来了，可三个牌友却没了兴致。
“不打了，还是听红明讲讲房子出租的事情吧，有些经验我们也可以借鉴一下。”尔军建议。
“大家都有房子出租，所经历的事也差不多，互相交流吧！”红明谦逊地说。
“我们遇上了好时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力气百身汗”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一种忆苦思甜的味道从伟东口中出来。
“三十年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今天会过上这么幸福的日子！”坐在角落沙发上闭目养神却被嘈杂声惊醒的二伯插话道。
“二伯，那您知足吗？”旁边的菊婶不禁问二伯。
“我里很知足了！不要耕不用种，不愁吃不愁穿，要什么有什么，想到哪里玩就去哪里玩，这种日子，我估计神仙也会羡慕的！”二伯捋了捋他那特有的山羊胡须，意味深长地说。
“这么幸福的日子哪里来的，知道吗？如果没有租客来租房子，说不定我们还要出去打工呢！所以要善待每一位租客，懂得感恩。”红明的几句话，犹如一声响雷惊醒了大家，也令人陷入了沉思。
“红明说得对！我刚去摆摊的时候，曾听商界前辈说：做生意的人一定要懂得，‘客户是条龙，不来就要穷’。有些人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不起租客，要知道，租客也是龙，不来也要穷的。”伟东对此深有感触，附和道。
“千万别以为房租好收，房东好当啊！个中的滋味想必大家都体会到过吧？”不经意间，红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而且话外音很浓。
“当房东的烦恼我是深刻而难忘。租客遇到开关跳闸停电要来找，下水管堵塞要来找、水龙头漏水要来找……反正鸡毛蒜皮杂七杂八的事都找房东，有时半夜三更也会电话打来，搞得人头昏脑胀心神不宁。去年8月，我就把整幢房子租给二手房东，让他们去管理，房租虽然少了一点，但人感觉清静。”与以前的烦恼相比，伟东感觉现在很惬意。
“房东要承担的责任大着呢！”在一旁倾听了许久的方明无意中冒出了一句。
“是的！租户监管、日常维护、防盗防诈、消防安全，这些都是房东的义务和责任。”红明补充道。
“我在咱们义乌某知名论坛上，看到过房东代表和租户代表的激烈辩论。涉及水电费过高、押金不退、停车位被占、孩子上学难等诸多话题。有些房东认为，我们义乌是国际大都市，外地人可以不来，来了就不要挑三拣四，水电费贵怎么了，不退押金怎么了，没让你把房子恢复房子出租前的样子就不错了......”。向军说。
“我认为，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不退押金是不应该的！”红明打断了向军的话，继续说：“有些房东私心作祟，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找理由克扣租客押金，甚至跟租客翻脸。房东和租客之间本是一对矛盾的共同体，应该互相理解，为了几百元钱而跟曾经付你租金的人站到对立面，良心过得去吗？我觉得，这种把眼前的利益看得太重，不计后果的处事方式不仅是缺乏理智，而且是一种道德上的缺失。”红明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房租到期，租客要走，我会出具一张结算单，把水电费、押金、损失物品（价值）一一列出，待租客签字确认后把多余的押金全数退回，从不找任何理由克扣一分押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十多年来，租客一批又一批，我从来没跟一个租客红过脸。”红明说。
红明立场坚定、观点明确、是非分明、融情于理的见解，引得众人肃然起敬，交口称赞。
3
诚实、守信、善爱、感恩、上进、灵动是人的优秀品质，也是一个人的最大财富，它能使人感到快乐和幸福。我身旁的全国精神文明建设标兵，当代活雷锋金正洪曾说：“你为别人做的越多，自己就会得到越多”。
红明家有28个间出租房，他把每一位租客都当成了自家人，心里时刻挂念着他们。楼下开面馆的李先生生意怎么样？202室代老板的吊机今晚有没有地方停？302室开出租车的秦先生身体状况如何？404室郭小姐的宠物猫是否会跑出门？......为了给租客们一个良好的租住环境和舒爽的心情，红明每两天都会扫一次楼梯，从五楼一直扫到一楼，我不止一次听到网格员在小区群里表扬：“红明家的楼道是整个小区最干净的”。
红明不仅环境卫生搞得好，邻里关系也非常和睦，和租客的关系更是融洽。下面几件事可窥一斑。
【协调一楼店面转让】
转让人：汤先生，浙江兰溪人。受让人：李先生，浙江缙云人。
2019年5月，为了让在老家的女儿安心参加高考，在红明家一楼经营了四年的汤先生，决定将生意不错的面馆转让给李先生。双方谈好转让事宜后，一致同意，邀请红明当见证人。但在签约过程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两人就履约方式产生了不同意见。看着两人都诚意十足，红明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结合法律法规对事情进行耐心细致地分析，促进双方达成共识，最后顺利签约。双方约定，各掏五千元履约保证金让红明保管，到8月1日完成交接后退回双方。事后，红明认为，这不仅两人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处事方式的认可。
转眼，李先生接手面馆已经4年了，因味道不错、价格公道而生意火爆。义乌离李先生老家缙云不远，逢年过节，李先生都会回老家看望父母，每趟返回义乌，都会带些缙云特产给红明。如今，红明和李先生已经超越房东和租客的关系，成了好朋友。
【为租客排忧解难】
二楼202室，租客：代老板，山东德州人，从事吊装行业，租住已七年。
来自山东德州的代老板，兄弟三个都在义乌从事高空吊装工作。自2015年以来，一直租住在红明家的202室，至今已整整七年了。他的小儿子就是2018年在红明家出生的，如今已经6岁，上幼儿园了。
2020年8月，代老板找到红明，说大儿子小代在离茂盛小区十多公里远的义亭镇杭畴小学上学，每天接送非常不方便，准备退房搬到义亭那边去。而主要业务又在市区周边，言语里有很多无奈和不舍。红明得知情况后，和代老板一起做了细致的分析，便亲自跑到教育部门咨询相关的转学政策，到附近学校了解转学条件和转学程序，经过不懈努力，成功帮代老板的儿子转到附近学校上学，解决了代老板的后顾之忧。
时下，小代即将小学毕业，活泼可爱，成绩优异。
【宽容理解也是一种善爱】
三楼305室，租客：小杨，贵州惠水人，从事快递物流业，租住已六年。
小杨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明家也有六年。因学历不高，夫妻俩靠勤奋赚钱养家，小杨一直在义乌从事快递的派送业务，妻子小姜则在家做手工活带孩子。2020年7月，小杨回到老家呆4个多月，12月初才返回到义乌。他租住的房间于8月底到期，红明也在8月初提醒过小杨，但直到2021年春节前夕，小杨一直没来续签租房合同，房租也未付。期间，红明联系过小杨几次，但小杨总是支支吾吾，时而说有事在忙，时而说在外地，好像在故意回避。
“小杨肯定遇到什么困难了”。红明心想，于是在春节后跟他约了时间见面。在沟通中，红明得知小杨因家庭变故而面临的困境，暂时无力支付房租。于是就安慰道：“小杨，谁都会遇到困难，有困难可以跟我说，你这样逃避是不对的！困难是暂时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希望你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汽车设置倒档，是为了持续前进，人生路上，也要学会使用倒档，避开障碍物，勇敢向前，总会到达目的地。房租的事，你先不要放在心上，认真去做好自己的事，我相信你能行！”在红明的理解和鼓励下，小杨卸下包袱，放开手脚，愈加勤奋了。2021年5月21日，他用支付宝转帐给红明，付清了拖欠的租金，还用微信预付了下一年度的一半房租。
上月末，小杨又添一子，为此，他特地送了两瓶家乡的美酒给红明，以示感谢。为此，红明也寄语小杨：只要怀揣希望，逐梦前行，你就是自己的人生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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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取舍，不同的岁月，有不同的生活。
70后的红明秉持着“做好每个年龄段的自己，就是人生最大的收获”的理念，在享受时代红利同时，未忘自己社会责任。他在服务好自家租客的前提下，积极参与社区文明创建，主动上门宣传消防安全知识、全力配合警务人员的反诈宣传。疫情期间，他更是奔波在防控一线，执勤防守、宣传引导、物资派送都有他忙碌的身影。
前两天，我在抖音里刷到一条视频，因作者有点眼熟而仔细观看了一遍，原来是曾租住在红明家的一位外来建设者，视频里说，他现在的房东刁蛮不讲理，水管漏水不及时来维修，易损件要他赔，每个月要向他收取5元的楼道灯电费......相比之下，很怀念以前住在茂盛小区的日子。那个叫红明的房东，是他在义乌十多年遇到的最好房东。他联系了红明，表示想搬回来住，可惜红明家没空房了！
曾听到有位作家说，看待时间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站在过去，时间不知不觉地穿过现在，流向未来；一种站在未来，时间它迎面而来，汹涌而猛烈，我们眼睁睁看着它穿过现在，消失于过去。我认为，不论是站在过去还是未来，面对新时代的机遇和馈赠，我们都应该把握历史趋势和发展形势。因为，这既是时代的呼唤，也是和谐社会的需要。
作为一个包租公，红明时纯粹而真挚的，他依然保持着农民的那份纯朴和厚实。虽然脸庞上那些有型的棱角已被脂肪淹没，黑黝的皮肤和深邃的皱纹被时光反复刻画，但他那刚毅和执着的眼神却一直没有变。他从不羡慕别人的成就，只是兢兢业业地演好自己的角色。
红明常跟我说，“生活的舞台上，处处都有精彩。虽然难以向天再借五百年，还是要珍惜苍天赐给的金色华年。”慢慢品味红明的话，忽然之间，我明白了他把《向天再借五百年》这首歌设置为手机彩铃的原因。
包租公红明，他已把服务租户当成自己工作，坚守着，快乐着！
2023年6月28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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