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

万物

2023-09-14抒情散文菜正龙

万物 1.丹特贝里克城夜雨土砖铺就了丹特贝里克城镇中心的那条街道，街道两边的店铺一共只有五家:一家药铺，一家书店，摆放哲学一类书籍的柜子落满灰尘，一家咖啡馆，一家杂货……

万物

丹特贝里克城夜雨

土砖铺就了丹特贝里克城镇中心的那条街道，街道两边的店铺一共只有五家:一家药铺，一家书店，摆放哲学一类书籍的柜子落满灰尘，一家咖啡馆，一家杂货店，里面出售有日用品和食材，最后一家是熟食店兼餐馆。

丹特贝里克城咖啡馆里的空气是出了名的，各种醇厚咖啡的香浓气息混入名贵烟草灰烬的香气，这种独有的气息是这座城的标志，许多慕名而来的学者、文人嗅闻这香气之后纷纷表示这醇厚香气有一种实实在在摄人心魄的感染力，就像被催眠了一般。许多人更是因为入迷了这香气而留在这里。

另一家有名的当然是丹城的书店。令人印象深刻的只有落满灰尘的哲学类书籍。

丹特贝里克城夜里开始下雨的那天晚上，医生敲响了药铺的大门。

药铺的店主兼药剂师正在封闭的房间里借着烛光和雨声读一本医学类的书。而这夜里的雨却总是让医生心烦，难以入睡。

听到敲门声，他把正在看的那页页脚轻轻折起，站起身，在睡衣外罩了一件稍稍正式的大衣。

“谁啊？”他边向门口走去，边点亮铺子里的灯。

“是我，大夫。”

他打开门，招呼医生进来，关上门，抓过一条毛巾递给大夫。“讨厌的夜雨。”

“是啊，这夜雨。”大夫先擦了把脸，然后胡乱擦了擦头发。“不要煮茶，不喝。您要喝的话就煮一点好了。雨天不喝茶。”

于是，药剂师将大夫引向卧室，关上大厅里的灯。

丹特贝里克城的夜雨不冷，城镇中心那条街道上的土砖路也不会泥泞，但医生这一路走过来还是湿了鞋子。他们每次会谈都会喝茶，城北茶田当天新取的菩提茶，但今天还是半年来大夫第一次在下雨的晚上过来。丹特贝里克的夜晚很少下雨。

两人在烛光两端坐下，动了动，找到了舒服的姿势。

“大夫，近来可好？”

“不好，心里还是那样怕。”

顿了顿，似乎在听雨声。

“不好，还在担心呢。”

“大夫，你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给你的药按时吃，总归会好。”

“是啊，可能好起来才不担心吧。这夜雨让我心烦，我睡不着才过来的。”

“我知道，没有人喜欢夜雨。”

接着，他们就贝里克城近期一些趣事琐事闲谈起来。

夜雨的烦人之处在于，它不会忽急忽缓，永远是那么平缓均匀。平铺而下的夜雨至下，城中早已安静，漆黑一片。只有药铺的窗子还透着烛光。大概从半年前开始，丹特贝里克城便不再有那种整个城市没有一点光亮的时刻，因为药铺的灯从那时起便一直亮着。

蜡烛比大夫敲门时短了一截，该是两人道别的时候了。

“这样吧，大夫，这次我把剩下的药都开给你，怕是……再给你抓点帮助睡眠的补药，留着雨天吃。”

医生静静地点头，盯着烛光。

终于，大夫还是说出了口:“那……把最后一次的病例也给你开了吧。”这句话他说得磕磕绊绊，始终没有抬头。

他点了点头。

站在药铺靠内的门口，药剂师手扶着半开的门，往外跨一步就是雨夜。

大夫手上拎着新抓的药，两人互相看着，四周只有药材的苦香和雨水撞击不会泥泞的地砖发出的声音。终于，大夫向前一步促成了两人的拥抱。

大夫要走了。

“说实话，想问问你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是说……会不会怕？”

“死亡是永恒的归乡，大夫。我已经准备好上路了。”

他手扶着门，望着大夫走进夜雨又走出了视线后才把门关上。

熄掉药堂的灯，他走进卧室。把大衣放在床上，坐在蜡烛前。

药剂师翻开刚才放下的那本书，还有三分之一，以前他就喜欢在雨夜看书。烧着的火焰融化蜡，他用食指蘸了一滴滚烫的蜡涂在太阳穴，继续看手上那本书。

16.12.29

我没醉

走出小饭馆门口昏暗的灯光，他们进入漆黑的小巷。

几个小时前，他接到他的电话时，路灯刚刚亮起。

他一口答应，说马上就到。顿了一下，说现在回家的人多，可能要迟一点才到。

此时月亮隐藏在白日里遮住太阳的那朵云后，他搀扶着他，熄灭的街灯说明夜已经深了。

出门时，天空灰白。路上他看到了日落，于是整个城市沉浸在充满回忆的暮色中，暗金色的日光时不时让人感到一阵悲凉。

最后一抹余晖撤离小巷时，他推开了饭馆的门。

“我没醉，你不用扶我。”

“我知道你没醉。”

他用一只手揽着他，他头垂着抬不起来，脚步也有些蹒跚。而他没喝醉，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来的路上他就想，两个人一定要有一个清醒的。所以从头到尾，虽然他一直在喝，他却只在对方向他举杯时才应和一下。

是的，他一直在喝，至少从他推开饭馆门的时候就开始了。

看到他推开门，他放下手中的酒瓶，招手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其实，早在他打电话给他时，他就已经在小饭馆坐下，打开了第一瓶酒。

就这样，说着，喝着，直到想说的再也说不清了。酒到喉咙再也下不去了。差一点，他就趴到桌子上去了。

时候到了，他站起来招呼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指着醉醺醺的那位，说他来到就买过了。

朦胧中，他感到自己胳膊有人撑着，眼镜睁不开了。他想自己肯定时喝醉了。

“我没醉，你不用扶我。”

当风吹过海洋

雨是从下午三时开始下的。

中午，海风侵入了这座沿海的城市。吃过午饭，她站在办公室外，吹着海风，望着城市东边最大的海港，想着他。

雨越下越大。暴雨在足以掀翻雨伞的风中冲刷裸露在外的一切。

傍晚，她撑伞走在天桥上。走得很勉强，因为要很用力压住雨伞，狂乱的雨点已将她半身打湿。

她来到转弯处，右侧是通往地面的阶梯，面前很远的地方是那片海。

它是被带来第一滴雨的那阵风刮上天的。他都没有机会伸手去抓。在风的方向上，如汹涌海浪上的探险船，它在充满暴雨的空中海洋被看不见的巨浪冲打。它是一封信，与海洋一样的淡蓝色防水墨水被写在海上专用防水纸上，此刻已是湿漉漉的，在海上狂风的裹挟下飞往城市的方向。

面前很远的地方是那片海。她静静盯着被密集雨水模糊的远方，右手隐隐作痛，她已用力握雨伞太长时间。就在她准备走下右侧的阶梯时，空中飞舞的白点愈加近了。在她扭动右脚的那一刻，她看到有一团白色向她飞来，慌乱中，松开了的雨伞瞬间飞了起来，双手挡在眼前，却还是被信纸扑到了脸上。暗蓝色的夜晚，大雨下的天桥上，她拿下贴在脸上的纸。纸上只有一行没有句号的字：当风吹过海洋……

当第一丝风吹过海洋，掠过探险船，他拿起笔开始给她写信：当风吹过海洋……

晚上八时，她裹紧毯子，缩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摞纸，上面印着海洋蓝色的墨水。

新闻还在放，她又拿起一张信纸，开始看第二遍。

现在阳光很好，我在看你的照片……

天空很晴朗，云朵很美丽，海风很温和，一切都很美好，如果能在你身边，那就更美好了……

最后一张，一样的字体，一样的墨色：

当风吹过海洋，我在想你

下一条新闻，是关于海上台风，关于探险队的。

她抬起头，攥紧手中的信纸。

消逝

哈森拆开信封，抖落出里面的信件。只有一张照片背面朝上落到桌面，有字的那面用炭黑色墨水写着：请记住我，朋友。

这是周一的早晨，八点多钟的光景。

会是谁寄来这样一张照片呢？他伸手用指甲抠住照片一角拿起来。

笼罩小镇整个周末的大雾还未散去。算上哈森，已经有十三个居民拆开了信封，怕是连未拆开信封的零头还不够吧。

艾瑞特。照片上的人是艾瑞特，尽管是他二十多岁时拍的，哈森还是一眼认出他，镇上最大的那座别墅的主人。头发浓密发亮，眼神和面庞的轮廓都会让人联想到钢铁。

哈森再次把照片翻过来看了看那几个字：请记住我，朋友。

他用手擦了擦，发现字迹已经干了。

接着他把照片放到一旁，打开电视，享用起早餐。

吃早饭时，梅莲达的女儿问她照片上的人是谁。

当时，她正把早饭端上桌，女儿发现信封后立刻兴奋地拆开。

那是艾瑞特，宝贝儿。

拥有大房子的哎瑞特吗？

就是他。

骗人，艾瑞特那么老。他都没有头发了，照片上这个人头发那么长。

在梅莲达想着如何跟女儿解释时，更多的信封被打开。

周日下午，一周里阳光最好的时候。

可最温暖的阳光也没有赶走若有若无的薄雾。

艾瑞特躺在床上。

透过三楼的落地窗，他只能看到别墅周围的松树。再往上是天空，还有雾气中一团团隐隐约约的黄色光亮。

他唤来管家。

照片来了吗？

对方点了点头。接着，他在管家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管家离开去拿书写用的东西，他又把头扭向窗外，好像上个星期也是这个时间，他翻开相册时告诉管家：这张吧。

上个星期。时间。

哈森吃饱了，打了个嗝，眼神又扫到了那张照片。他在想：要不要找个镜框把照片裱起来。

他希望照片可以像小镇一样，更久地保留下去。

永恒黄昏下的十指

这是一座终日雨水不断，终年雨季的城市。天空永远灰白色，建筑也褪去城市建立之初时原本的颜色，因雨水旷日持久地冲刷而呈现出灰白色。这里的降水量，换作任何一个其他城市，都会因为雨水堵塞地下排水系统而瘫痪交通。

但这是一座高度发达的城市，排水系统深入地下，据说排水系统接近地心，那繁重到地球表面本身无法消受的降水被引到地心周围，围绕地心流动，继而被蒸发。

排水系统只是一个方面。市区中心，有一座公园：永恒黄昏公园。公园周围一圈被一条人工河环着，那是因为公园在透明防雨玻璃的圆顶之下，圆顶像个雨伞一样，落下的雨水顺着这座永远下雨的城市中心这把巨伞流入永恒黄昏公园周围的河里。

公园北面，有一座通向公园的管道桥，像隧道一样建在存放雨水的那条河上，是进去这座公园的唯一入口。

那天下午，灰白慢慢变灰暗的时候，恰恰是别的无雨城市下黄昏的时刻，他在她走进隧道后收起手上的雨伞，抖了抖伞上灰白色的雨水。接着，他牵起她的手，两人慢慢走向公园。

公园里有人工阳光，而且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因阳光一直高度模拟日落时那亮眼的昏黄色，所以公园有了永恒黄昏公园这个名字。但是有一点，城市里每个像他们这样的居民每天只有三小时可以呆在公园里，这还只是老人的限额，年轻人只有一个小时，孩子和妇女有两个小时。

这也是不得已的规定，因为如果不设限制，公园肯定会瘫痪。没人受得了整日的落雨和灰白的天空，公园成了这座城市里避难所一样的地方。但是没人抱怨限额的规定，早在建成之初，城里的居民就一阵欣喜，忍受了那么多年不间断的雨水和潮湿，想到哪怕可以在公园里享受半个小时没有雨的真实黄昏，也满足了。

刷过市民卡后，两人电子市民卡上的三小时开始向零倒退。他们慢慢走向公园中心，那里有个儿童可以玩耍的广场，周围有长椅，还有这个城市仅有的几只鸽子，此刻它们应该幸福地被孩子们包围着。

他们经常坐的那张长椅上坐着一对年轻情侣，他似乎不想离开，她拉他，没拉动。又拉了拉。

走啦，又不一定非要坐那张凳子。

他们停在一张空着的双人长椅边，坐了下来，看着鸽子和玩耍的儿童。

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在这座天天下雨的城市，竟停了那么久。

最初的那几年，一个星期也就周末的某一天他们会来这里，枪占别人经常坐的长椅。那时，他们不打伞，就在雨里手拉手跑到这里，然后在人造的黄昏阳光中烘干雨水。这样的谈话好多好多次：

亲爱的，你喜欢这里吗？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摇着问。

还不错，要是不下那么多雨就好了。

接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想离开这里吗？

他这样问她。

她倚进他怀里，回答不回答对他来说不重要了。

最初一个周末的黄昏，他们跑着来到公园，坐在长凳上，阳光温暖身上的雨水。这时候，公园广场中心的虚拟数字屏幕不定时的电影开始了。那天放映的是一部科幻电影，从电影开始的时候，他就拉起了她的手。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不过整个电影的过程，他都没有放开。那是他此生为止，最美最幸福的一小时四十分钟。

那天，他们因为在公园的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受到处罚，接下来的那个周末他们不能去公园了。

他望着鸽子出了神，被她拍了拍。

又放电影了，她对他说。

他抬起头，电影刚开始。

他牵起她的手，左手牵她的右手。

在永恒黄昏之下，十指相扣的那种。

黑森林夜幕下的晚歌

教堂的大门在特斯林加德大钟七点钟预示夜幕降临的钟声敲响第七下时沉沉关闭，封锁了教堂内混杂福音歌的空气。

现在是冬日，那勒提斯河的溪水以波浪状被冻住，各类食人鱼被冻在冰块里只有那双平常鱼类温顺的眼睛还在转动，晚冬的最后一幕眼光撤离小镇时，冻结的河水呈现暗黑色，现出一双双发光的眼睛。

这是一个随便刮不刮风的小镇。紧挨着黑森林。

六点钟时，范德尔弗耶大祭司推开尘封一年的教堂大门，灰尘呛得他咳了几口。点上一支绿蝙蝠草烟，就着猪油灯，他点上教堂四壁总共十三盏灯。

两刻钟后，他敲响第一声预警钟。

今天这种日子，不知道要进教堂避难的人很少，吃过费雷尔井打上来的水煮过的晚饭后，全村人早已穿戴得体在家中等候。听到第一声预警钟，大人拍拍脚边玩耍的儿童，青年人搀扶老人，大家赶往教堂。

就在那场旋风，飓风，龙卷风，大家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风即将从黑森林刮过以前，她坐在村子另一头的绿草地上看书，一本厚厚的书。

预警钟传到绿草地，她只听到钟声。

很好奇，因为那画面很美，与黑森林，与大教堂，与越来越急的预警钟没有任何关系。

问过书名之后，她说起霍乱时期的爱情。

好看吗。

苦妓回忆录我看完了，要不是名字太长，忘记了还要回头看，我半天就能看完。

百年孤独呢，百年孤独好不好看。

霍乱时期的爱情我看到一半，结果忘记看到哪里了，还要回头看。

她不知道要进教堂的事，那是一群人庇护自己的圣地，庇护自己，不然会有人带她去。

望了一眼教堂，在草地上她身边坐下。

她说这些书很有意思。

心里估算着，第一阵变冷的风带来的钟声是最后一声大祭司敲响的钟。

是黑森林，让日落后的小镇渐渐黑了下来，是这样，他们都这么说。

就像歌一样，她说。

她说得没错，就像歌一样。她手上就捧着一本夜幕下的晚歌。

瞥了一眼在七声报时钟声中慢慢闭合的大教堂大门，还在想人们说过的好多话，还在想要不要告诉她黑森林中刮过的风会吞噬教堂外所有的一切。

没时间了。我想，等黑暗过去之后，再搂着她帮她找回读丢的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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