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吹嫩江湾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三毛。
“家祥啊,今天跟妈去一趟光荣。”姜老大媳妇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对这身刚从拼夕夕上拼回来的大红长裙,真是不能更满意了,“我跟你说……唉,我说你要去哪儿?”
“妈,今天我还有事儿呢。”姜家祥说着推开门往外走。
“臭小子,你能有啥事儿?”姜老大媳妇儿赶忙追了上去。
“种子站来人了,说有一批新的杂交种稻,要在咱们村儿试种。”
“让大兴去,今天真有正事儿。”
“妈,那我这也是正事儿啊。”家祥不等他妈再说话,三步并两步到了院子,一手拄着墙头利落地翻了出去,真是比兔子溜得还快!
“唉,你个臭小子,给我回……”他看着儿子逐渐远去的高大又帅气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屋坐在炕沿儿上,忽然觉得身上的裙子都不美了。自己这儿子咋就跟别人家的不一样嘞?人家大学毕业都在城里安家立业,他就偏偏回村儿当起了村官不说还种起了田!其实要是摸着良心说话,儿子在家这种田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家祥性格好,勤劳又孝顺,每日在跟前儿,一家人和和睦睦、热热闹闹地过着日子,老两口这心里甭提多舒心了。只是一点美中不足,这些年村儿里的姑娘都出去读书和打工了,年轻人越来越少,如此下去儿子岂不是要打光棍?
老一辈人思想传统,总觉得要是在这儿断了后可真就对不起祖宗了,每日愁得是没法没法的。
“得了,你管他作甚!”姜老大挥舞着长长的扫把把院子扫得哗啦啦作响,“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这不是好不容易才找个年轻的姑娘嘛,你说好歹也相看相看呢。”姜老大媳妇儿心气儿不顺人,看老头子也连带着不顺眼了,“都是你儿子不好。”
姜老大:……
姜老大媳妇儿盘腿坐在炕上,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再过去就是嫩江湾了,水库上有个八角亭叫望江亭,她记依稀记得还是好多年前,刚建成那会儿,谈对象的小青年就喜欢在那儿约会。一到晚上还得提前占地方,生怕被别人抢了先去,如今却是空落落的,连只鸟都不在上头停留了。想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其实,她也曾经有过希望。三年前,记得也是春天,家家户户刚开始到壕外拉土扣大棚,那时儿子大四,放假把女朋友给带了回来。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身材高挑,一张鹅蛋脸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别提多俊了。姜老大媳妇儿对着姑娘左看右看就是满意,乐得成天见的合不拢嘴,逢人是夸了又夸。
到了七月,儿子背着大包小包回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
后来才从同来支援的任大兴嘴里套出了原委,毕业后儿子执意回来当村官,女孩子却要去大连,两人没谈拢就分手各走各路了。
唉!姜老大媳妇儿打开手机,忍不住随着音乐哼起了小调:“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一、大事小事
嫩江,松花江支流,发源于内蒙境内的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自古又称南北河,全长 1370 公里,共有20多条支流。大姜村就坐落在嫩江湾左岸,包产到户之后,水电站、水渠都陆续修建了起来,大片肥沃的黑土地就从旱田过度到了水田,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水稻大产区。
这生活是富裕了,但人口却越来越少,姜家祥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村里有四百多户人家,人口近两千,赶集、过节、过年,大人小孩熙熙攘攘的,那叫一个热闹。如今只剩下一百户不到,年轻人走了不少,就连孩子都送到县城寄宿学校去了,剩下的全是三四十岁往上的。他看着薄薄的户籍,稀落的街道以及日渐荒废了的瓦房,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开会了,开会了。”村支部财务老孙叔敲了敲旱烟袋,“先说说,这周村儿里发生的一些事儿。”
社主任董刚从夹克的内口袋里翻出个小本本,打开:“李铁柱家的小儿子生病住院,据说挺严重,得花不少钱。昨天来村上。说看能不能帮衬一下。”
姜家祥靠着窗户,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儿子还不到七岁,得了什么重病?”
“唉,还不是去县里寄宿学校给闹腾的?那娃子周岁还不到六岁,寄宿学校半夜的尿床没人照看,据说是着了凉,长此以往肾就不太好了。”
这些年,流行起了强化教育风,都巴不得子女成龙乘风,一窝蜂地把孩子往县里送。有爷爷奶奶跟着照顾的还好,没有人照顾就只能住寄宿学校了。
“这爹妈也忒……”任大兴话说到一半,姜家祥抬手肘撞了他一下,把剩下的口没遮拦的话给吞了回去,摇头摆手:“继续,继续。”
“还有就是村东头昨天出了车祸,醉酒驾驶,连人带车从大壕上翻下来,送去了县医院,不过今早有消息传来,说昨晚上人就走了。”
这个姜家祥昨天去过现场主持和处理的,血肉模糊,如今人去了,留下上了年纪的爹娘、媳妇儿和俩孩子。“送一比慰问金过去,对了就从我工资里扣。”
“得了吧,扣我的。”任大兴立刻说道,“都别跟我争,我一个单身汉花不了什么钱。”
这种事儿一般确实没什么人争。董刚咳嗽了一声,刚要进入下个议题,院子里传来一阵妇女的哀嚎声,“哎呦,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几人转头,同时向窗外看去。
“王二婶?”任大兴趴在窗台上,觉得脑瓜仁开始疼了,“她又来做什么?”
王二婶哭哭啼啼着就进了村支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大声哭起来。
“去啊?”任大兴推了姜家祥一把,自己后退了一步,“就看你的乐,加油!”
“王二婶,您这是咋了?”姜家祥倒了杯茶水过去,“先别哭,有话慢慢说。”
“我儿媳妇小翠儿,她跟人跑了。”
姜家祥:……
“我孙子才五岁,没了妈以后可怎么办哟,唔唔……这让我怎么活?”
这样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说一千道一万,根源就是老百姓不愿意留在村儿里过日子了。
好不容易把王二婶给劝了回去。老孙叔敲了敲旱烟袋:“还是留不住人呐!”
脏乱差,生活不便,没有自来水,做饭还得烧秸秆,一股的烟灰熏死个人……这是晓曼去大连之前留下的话。晓曼出生在省城,分手时的话犹言在耳,虽然难听,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也不能这么丧气呀,咱还是得看看成绩嘛。”见气氛不对头,任大兴赶忙出来打圆场:“这村村通公路不是修好了嘛,这运输、卖米、进城、求学的都方便了不少。”
老孙叔撩起眼皮儿瞄了他一眼,又敲了敲旱烟袋,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是呀,这人呐也就更容易往外跑了。”
任大兴:……
董刚左右瞅了瞅,小声跟了一句:“确实,留不住人也是没法子呀。”
……
姜家祥回过神来,想了想开口:“要我说啊这方法呢总是比困难多,眼下咱还是得把实事给办好了,今年年初的几个大项:街道卫生,生活垃圾处理,自来水家家通,公共厕所,还有煤气供应几件大事儿,无论如何要落到实——”
“说得倒是容易,哪个不要钱?关键是怎么落到实处?”老孙叔提高了声音反问。
董刚点头:“就是啊,还有退耕还林、退耕还牧的,哪个骨头也不好啃啊。”
任大兴站直了身体看着要动,姜家祥拉了他一把:“这个吧,饭呢得一口一口的吃,这活儿啊也得一件一件地来。”说完,他收好文件,“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明天我和大兴去县里开会,这些事儿我再提一提。”
二、不忘初心
夜色漆黑,繁星漫天。以前在省城读书时,这是他时常怀念的美景。
人都走了,姜家祥落了门锁,两人离开村委会沿着大壕干向北。此时正是春天,春风柔和中微微凉,有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大兴掏出烟盒递了根烟过去,两人点上:“后悔了?”
后悔?姜家祥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明白了件事儿。”
“啥事儿?”
“以前上学时,为了考试背起政治题目来哇哇地溜,可却一直不太明白那里头的深意。”
“哪个?”
“精神文明建设说到底是咋回事儿,这些日子忽然就开窍了。”
“哦?”任大兴食指一抖,弹了弹烟灰,“说说看。”
“这几年托三农政策的福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收入也增加了物质也丰富了,吃个鱼肉蛋啥的再也不用等初一十五赶集了,可人还是要往外走,这里到底缺了点儿啥呢?”
任大兴扬起头吸了口烟,微风从中吹开他那微长的头发,颇有些文艺青年的范儿:“这个不好办呢。”这个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姜家祥举起右手,“大兴,我倒是有个想法。”
任大兴夹着烟的手指一抖,烟灰落了一地。每当姜家祥说这句话时,他的手就会抖,自己控制不了,就好像是膝跳反射。“你又要折腾啥?”
“书,读书,搞图书馆,办成人大学!”
任大兴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泼你冷水,你看别的不说,就说这小学,一年到六年加起来还没十个学生,俩老师语数音美体,外加道德劳技,兼任校长、班主任和校工,你还搞成人?”
“可说到底,孩子的成长、思想、价值观、世界观,以及未来的路,在很大程度上是受父母的影响。”
“可恶,我居然无法反驳!”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肯努力——”
“办法总比困难多!”任大兴打断了他的话,“家祥,不是我不支持你,你知道,我时间快要到了。”
说到这个话题气氛忽然就沉重了起来,任大兴和大姜村土生土长的姜家祥不同,他是地道的城里人,毕业下乡支援三年就要回去,前面还有更好的路在等着他。
“我自己就不行了?”姜家祥抬手拍了拍任大兴的肩膀,“再说了江山代有才人出——”
“得了吧。”任大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就这鸟不拉屎的嘎啦地方。”
“日子定了没?我给你饯行。”
“饯什么行?还有好些日子呢,不提了。”任大兴扔了烟头,抬脚给捻灭了,“明天我跟你走一趟,那些家伙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老油条了。”
“成,有你在,就好办多了。”姜家祥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这几年还真是多亏了你。”
三、保持乐观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拿了公文包,踹了几个白面馒头就出发了。大巴车在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县城。
“我跟你说,今天我要吃火锅、朝鲜冷面、烧烤、还有吃蒙古馅饼儿!”任大兴还没下车就把要吃的东西说了个遍,“谁都别拦着我,让我撑死好了!”
“没说不让你吃啊。”姜家祥哭笑不得地拉着他下车:“开完会就去,对了,你今天脾气好点儿,别得谁怼谁!”
“那也得看他有没有理了。”任大兴抱着胳膊哼哼了两声,一副我最有理的表情我怕谁的表情,“管他是谁,照怼不误!”
“哎呦,这不是家祥嘛?又来开会啊?”
“嗨,李二哥。”路过农机商店,姜家祥就走不动道了,“时间还走,进去看看。”
“你又买不起!”
“看看过过眼瘾也行啊。”说着话的功夫进了店门。
“看看我这新来的家伙,怎么样?”店主李二哥拍了拍一个大铁疙瘩。
“久保田?看着可真不赖呀。”
“那可不?一天能收四五十亩田,怎么样,要不搞一台?”李二哥拿出一本说明书来,“可省劲儿了,在地里跑一圈出来都是稻粒,快又干净。”
“多少钱?”
“九万八。”
“九、九万八?”姜家祥听了忍不住连连咂舌:“二哥,这也太贵了。”
“老弟,真不贵了,就这大家伙,不管有水没水是干地还是湿泥地都能进,而且还贼啦地省油。”
这个牌子姜家祥是听过,北边几个镇据说都在用了。每年秋季收割实在太费劳力,来不及赶上霜降来早了,稻穗就耷拉脑袋,损失收成不说,人工收割一路弯腰,搞得不少人都得了腰椎间盘凸出的毛病,要是真能搞一台回去,不但可以提高收成还能大大改善劳动环境啊……他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下,发现全是好处,又把财务上的叮当作响的那几个钱巴拉巴拉地数了一遍,“二哥,手头儿钱不够啊。”
“不够没事儿,看在咱兄弟一场的份儿上,赊给你,等秋天收了大米再还,你看咋样?”李二哥拍打着胸脯格外仗义,“现在买还有补贴呢。”
关于三农补贴这事儿,姜家祥也听说了,今天来县里开会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成吧,我们先去开会,回头再聊。”
“得嘞,老弟走好。”
出了店门,姜家祥一步三回头。
“你真想要啊?”
“算了,等到秋天卖了米不就有钱了?”
离了农机商店不远就是农机局,能否通上自来水就看这一遭了。
“要装自来水?”工作人员瞄了他一眼,“同志,您上个星期不是才来过吗?”
“对,我就来打听打听进度,看什么时候能动工。”
“我看看啊。”小姑娘拿出个本子哗啦啦一阵翻,“哦,还没安排呢,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不是,我们都等了两个月了。”
“那也没办法啊,没人怎么办?”
“你们领导呢?”
“不是,你谁呀?”
“好了。”两人撕扯着离开了农机局,“这事儿我非得好好说的说的。”
“你跟她杠也没用啊。”姜家祥劝解道,“想开点,开完会再想办法吧。”
离了农机局就没多少时间了,两人叫了一辆三轮车紧赶慢赶到了县里,大厅右侧的墙壁上右面大镜子,俩人在镜前整了整妆容,觉得没啥不端正才举步上楼。
四、旧友重逢
“无聊。”任大兴一脸的不高兴,嘟嘟囔囔地抱怨:“俩小时我打了一百二十个哈欠。”
“哪有那么夸张?”
“真是浪费时间,得了!”出了大门,任大兴一扫幽怨,兴奋地搓了搓手,“蒙羊记,我来了!”
姜家祥摇摇头,笑着跟了上去,谁知才刚下了台阶就被人叫住了:“那两个大姜村上来的,等一下。”
“赶紧走!”任大兴头也不回往前冲,姜家祥伸手把人给拉住:“别闹了,难得来一回就去见个面,我那自来水工程还指望你呢。”
任大兴:……
姜家祥抬手看了下时间:“三点半,在车站碰头。”
“成吧。”任大兴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跟着那人去了。
出了大门,看时间差不多该吃中饭了,右拐有个向荣饭铺儿,好吃不贵。
进了门刚坐下,服务员还没过来,就见一个身形苗条的漂亮姑娘走了进来,径自来到对面坐下。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你是……李思勤?”
那人露出一副‘可不就是我嘛’的表情,“大才子,真是好多年不见啊。”
上高中是时,姜家祥成绩出了名的好,除此之外还经常能诌几句歪诗哄女孩子开心,当然长得高大帅气也占了不少的便宜,于是混了个‘大才子’的美名。
“得了吧,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就别寒碜我了。”姜家祥摆了摆手,“来,一起吃点儿,我请客。”
“成,刚好我也不赶时间。”李思勤,一个漂亮的蒙古族姑娘。思勤在蒙语里是智慧和聪明的意思,当年在一中也算是校花级别的,两人是上高三分文理之后才同班,虽然你来我去的都有那么点儿意思,但高三学业繁重又面临高考,还没来得及捅破窗户纸就毕业了,各奔发现自然没了下文。“在哪儿高就呢?”
“什么高就不高就的,在老家种田呢。”服务员过来,姜家祥把菜单推到李思勤面前,“美女,点菜。”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李思勤翻了翻,爽快地点了四菜一汤,又要了啤酒和米饭,“怎么就种田了?”
“嗯,喜欢。”他给李思勤夹了个酱牛骨,“我大学就学农来着。”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李思勤抬手拨了拨大波浪长发,“你就不问问我干嘛呢?”
“哦,你看我这脑子。”姜家祥一拍大腿,在杯子里倒满啤酒,“美女,哪儿发财呢?”
“民政局。”李思勤回答,“没意思,正想着换个地儿玩玩呢。”
“玩?你可真潇洒。”两人喝了啤酒,张思勤托着腮看向姜家祥:“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乡下好玩吗?”
“过日子,有啥好不好玩的?最近打算办个图书馆,再弄个成人夜校,这物质文化上去了,思想文化建设也得跟上不是啊。”
“别说,你这想法还真挺好啊。”李思勤点点头,“听着就有意思,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事儿来,之前我哥开书店关门了,剩了不少书都堆在仓库里,你要是有兴趣,去看看?”
“真的?”
“骗你做什么?反正扔着也是占地方,送你了不要钱,就当支援乡村建设了。”李思勤爽快地说,“也算给他积功德了。”
“成啊,”姜家祥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咱们赶紧吃,吃完就去。”
“没想到你还是个急性子。”
俩人说笑着飞快吃了饭,姜家祥结了帐拉着李思勤出门,叫了辆三轮车直奔书店。
五、清风来了
姜家祥跟李思勤订好了取书的方法和日期赶到车站刚好还有两分钟,两人回到村上就着手选地方了。
“学校旁边就不错,一是位置在村正中心往来方便;二是空了好几家,都是去城里给儿女带孩子的,估计一时半会是不回来了。”姜家祥提议,大家都觉着好,当天村委会会议表决通过。当场立即联系了那两户人家,一听是要办图书馆开夜校,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次日一早,姜家祥早早地去单身宿舍把任大兴从炕上薅起来,又找了几个平日里热心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就动手拾掇了起来。“没工钱,但管饭。”
大家嘻嘻哈哈,摩拳擦掌:“管饭就行。”
“想当年我也上了高中呢,这些年都忘光了。”
“哈哈,我觉得能看书挺好,我第一个报名。”姜家祥拿着刷子一条一逛地刷着油漆,听着阿姨们在旁边嘻嘻哈哈地唠嗑,就又浑身都是劲儿了。
这边油漆刚刷到一半,在院子里偷懒抽烟的任大兴就兴冲冲地跑进来:“家祥,快看,来了个大美女!”
大美女?姜家祥转身,“咦?怎么是你?”
任大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回过味儿来:“你俩认识?”
“高中同学。”姜家祥跳下梯子,“思勤,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思勤从背包里拿出工作证:“看,妇女主任。”
“哎呦,欢迎,欢迎!”姜家祥赶忙拿了暖和,沏茶又倒水:“坐,今晚上我家去,让我妈给你炒几个好菜,接风洗尘。”
晚上,姜老大家格外的热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左邻右舍都来凑热闹,毕竟村里好久都没有客人了,更何况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大美女。
“儿子,这姑娘谁呀?长得可真是带劲儿,人又爽利。”姜老大媳妇儿忍不住美滋滋地想入非非起来:这要是儿子的对象该有多好,说不定明年春天就能……
“妈!”姜家祥拉着他妈进厨房,“好啦,赶紧做饭吧,我们忙了一天都要饿死了。”
“成、成、成,这就给你们做去,想吃啥都有。”姜老大媳妇儿哼着不成腔的小调,“鸡也有,鸭也有,要啥都有……”
六、各得其所
书籍、房子、家具都有了,万事俱备只欠老师,村里热心的人不少,只是文化水平有限,这么多年过去,最初认识字儿的也都忘得产不多了,能当老师的实在有限。
“回头我再给你弄些书和工具来。”任大兴手里拿着拾掇好的衣物,看上去有些茫然。
“你呀,就别操心了。”姜家祥把书籍、录影带和一些杂志整齐地塞进行李袋,“照顾好你自己。”
“我能不操心吗?好歹这里我也呆了三年。”任大兴为人一向洒脱不羁,难得这会儿忽然多愁善感起来,“还别说,一想着真要走了居然还有点儿舍不得了。”
“也就几百里的距离,想回来随时欢迎啊。”一想到要分来,姜家祥似乎也有些不好受了。
“得了。我一前途大好的青年跟你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耗着,犯得着么!”任大兴摆摆手,洒脱重又回到脸上:“别的都还好说,就是老师这事儿不好弄。”申请报告打上去近三周了,还没有人愿意来应聘,县里虽然表明了坚决支持,但牛不喝水谁也不能强摁头,人家不愿意也没辙啊。
“我先代着,反正是晚上,就当消磨时光了。”
“马上就插秧了,忙得晨昏都要颠倒,哪里还顾得上?”任大兴想了想,“不行,等我回去几个院校再走走,看有合适的苗子帮你抓几个过来。”
姜家祥也不跟他客气:“成,就拜托你了。”
“啥拜不拜托的,这不也是我的第二故乡吗?”
“怎么,我不是人嘛?”李思勤转着钥匙圈溜溜哒哒地走进来,看着任大兴的单身宿舍,“你这条件不错啊。”
“哎呀,怎么把我们大美女妇联主任给忘了?”任大兴一拍手,“这感情好了,正想睡觉呢天上就掉下来个枕头。”
“好歹我也是大姜村的妇女主任,又是中文系毕业的,你能兼职我就不能了?”
七、又是春天
一年之计在于春,又到了一年一度播种育苗的季节。
天还没亮姜老大家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姜老大仍旧哗啦啦地扫院子,李思勤在厨下准备早餐,如今有了自来水和瓶装煤气,做早饭也快多了。姜家祥拿着媳妇儿给的两个肉包子叼在嘴里,套了夹克衫就出门了,仍然是翻墙头,一跃就不见了踪影。
先去大壕干,今年嫩江水位偏高,得注意加固堤坝。他认真地写在本子上,下了壕干沿着田埂向南,查看各家棚土和大棚的准备状况。
“家祥,早上好啊。”
“李嫂,你家泽明身体状况怎么样啦?”
“多谢关心,在家里养了大半年就好多了,过几天就能上学了。”李铁柱媳妇儿笑呵呵地回答,“泽明,叫叔叔。”
“叔叔好。”
“读书,还去县城啊?”
“哪儿能啊,那是再也不去了,我看咱村儿小学就挺好,新来的王老师人温柔又漂亮。”李铁柱媳妇儿掖了掖刘海儿,“昨天还来家访来着。”
再过去,哒、哒的声音吵得震天响。
“家祥哥,又巡逻呢?”韩家城从车里探出个圆圆的小脑袋,一脸笑嘻嘻:“别说这玩意是真霸气,一个早上我耙了三四垧地,可比之前那三驴子强多了。”
家祥对着韩家城翘了翘大拇指,刚要转身离开,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对面田埂上走过来,手里还拎着饭盒和水壶。“这谁呀?”
“我对象儿。”韩家城不免有些得意,晃了晃脑袋:“咋样,长得带劲吧?”
“你小子!”家祥抬手点了点韩佳成贼兮兮的脑袋瓜子,“我走了,你接着忙。”
去了学校又去村支部,开了会又绕回大壕干,就见思勤正在走过来。“你咋来了?”
“迎接你,不行啊?”
“哪里不行呢?”俩人沿着嫩江湾的河岸向前,前面就是望江亭,“你可真是呆瓜。”
“我哪里呆了?”
“你还记不记得向荣饭铺儿?”
“怎么不记得?咱俩毕业后第一次偶遇的地方么?”
“哪里那么多偶遇?我听说你来开会,特意去找你的。”
姜家祥不由得恍然大悟,半晌才开口:“思勤,真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哼,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呆子。”
转年春天,微风轻吹送来江面淡淡的水汽,隐约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姜老大一家早早地起来了。姜老大拿着扫帚在扫院子,一阵哗啦啦作响;姜老大媳妇儿抱着孙子喂小鸡,笑得合不拢嘴,“瞧我这大孙子,白白胖胖的,多招人稀罕!”
不远处,望江亭上一对小情侣手牵着手,正在等待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