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竹而居
钟情于竹子是很早的事情了。刚工作时爱读书更喜读诗，一次在图书馆借到《唐诗鉴赏辞典》《宋诗鉴赏辞典》，工作之余，时断时续的读。好在一首诗不长，用不了多少时间，但读着读着，渐渐喜欢起来，羡慕古人的高雅情趣和他们的不俗诗笔。当读到王维的《竹里馆》时，被他那“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拥竹而乐任我自由的生活所心仪，升腾起喜竹、拥竹的思想，期待面竹而居了。
说来巧了，离工作单位不远的一个村子，有一户人家正好面竹而居。那竹，密密茂茂的长满了前场后院，连片成园，可用竹林谓之了。也是一次工作余闲瞎逛溜达，远远看到这大竹园，欣慰前去，体验了一把这个优美之地。当时，正值仲夏，一入竹林，凉意就袭遍全身。放眼竹林，美不胜收：那竹杆，箭一样高耸，那竹叶，玉一般流翠，那竹身，老碗口样粗，而且一杆连一杆的，杆杆壮实实站立，齐刷刷聚集，又各自高高向上，秀指蓝天；竹下的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软酥酥的，我担心会踩到竹茬总试探着走，但终于没有，想必主人是爱竹怜竹之人，任由竹子生长繁衍，才有如此熊熊之势。望着竹林深处的人家，投一敬佩的眼神——喜竹的人，一定是高雅的，面竹而居的人，一定是幸福的！
于是每每工作闲暇，携琴（是口琴非古琴）入园，模拟王维。但却使我愈发惆怅起来，何日才能拥竹自乐，面竹而居呢？
那时，老家的堂叔房前也有一园竹子，长得清翠挺秀，休假时，我便常去他家看竹子，但却不能任心自由。堂叔人如竹子，说话幽默风趣，每天和竹园的鸟儿一起起床，不是到地里劳作，就是在场院编各种竹器，像竹笼、竹扫帚、竹背篓、竹筐、竹箸笼等。竹子给堂叔换来了不少钱。堂叔是爱竹子的，从来不乱砍。每次砍前，总抬头张望，用粗糙的手抚摸竹身竹骨，慎重的样子像抉择什么重大事件。我不会编竹器，只是十分敬佩堂叔的勤劳和君子之风，十分羡慕堂叔能天天面竹而居，与竹为伴，遗憾自己房前无竹，不能与竹天天照面。
直到在老家建房后，在自家房场边地里也栽了一丛竹，每天早上打开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竹，心说，和堂叔一样，我也面竹而居了。
说起栽竹，还得感谢姐夫。姐夫是个健谈、热心、情趣颇佳的人。那是晚秋的一个晴日，正在家闲居，突然姐夫的一个电话问栽竹子不，我喜出望外，赶忙回复。不到半小时，姐夫已骑车把一丛约一人高的浅竹驮来，竹根竹茎用蛇皮袋包裹着。我们急忙选地方，论证了半天最后决定面门而栽，以应和我面竹而居的心理。我们挖坑、装肥、移栽、培土、浇水，小忙了一会。完毕，沏了茶，和姐夫在场院歇坐，侃侃的说起了竹：像竹杆其实是地上茎，竹的中空虚心，竹的节节向上，竹的风来有仪恰若美人，竹的娓娓而长貌若君子等；又说到古来爱竹的王维、白居易、苏轼、刘禹锡、郑板桥……特别是苏轼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刘禹锡的“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终于我也是面竹而居的人了。晚上做梦，梦见我的竹子已长成园，密密成片，杆杆硕壮，高挑俊秀，微风掠过，沙沙有声。忽儿，杆杆竹子变成了一个个谦谦君子，热情的招呼我。我逡巡在幽簧里，向这个点点头，向那个招招手，和他们觌面共语，喜形于色，畅快无比，一起听鸟儿鸣啾，沐竹风细细；忽儿我吹奏一曲，又即兴乱唱，抚竹缓步……忽儿，冬来了，暮至，瑞雪翩翩，竹友友一个个身披素衣，变身纤纤淑女……兴味所至，咏了一首雪中竹的诗：
雪压翠竹枝横斜，
满身素衣复挺挈。
已是黄昏独自立，
不语静静接碎屑。
醒后半天都在回味。清晨一起床立即去看竹子，叹惋还是昨天样貌。也是的，才一天它还没换过身呢。第二天看第三天看第四天看……就盼它快点换身，快点长高。
爱竹敬竹，面竹而居，溯源流长，自古至今。而于我，犹在古诗词的熏陶下，愈爱竹子。爱竹，不只是欣赏杜甫笔下竹的“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陆游笔下竹的“解箨时闻声簌簌，放梢初见叶离离”的清新优雅景致，也不只是欣赏陈著笔下竹的“节直清自见，心虚高不知”，王禹偁笔下竹的“不随夭艳争春色，独守孤贞待岁寒”的高洁坚贞情操，而是期待修身如竹，修性若竹，修心同竹，心灵与竹的契合，精神与竹的神合。
后来一次出差去重庆，有幸朋友陪同去了北碚的缙云山景区，才真真实实的看到了什么是巨竹什么是竹林什么是竹山什么是竹海。那景区名叫翠竹园，一进入景区，满山遍岭的竹子，覆天笼地，眼睛瞬间不够用了，心直接被震撼了，像我这样偏北方的人，虽说对竹子并不陌生，大大小小的竹园也见过不少，但能看到这么粗壮这么高大这么繁密的竹海，还是第一次，而第一次特别让人难忘。那天，心情始终是激动澎湃的。又在山上的农家乐——钱山农庄吃了包桌饭，女主人极尽地主之谊，言语谦虚如竹心，气质风范如竹姿，菜肴味美如竹韵。我是陶醉了。试想，散落在竹山林海中的农家，他们天天面竹而居，鼻闻之竹气，目遇之竹影，耳听之竹声，步行之竹道，日日与竹形影不离，夜夜睡觉倚竹而眠，那是多么的曼妙高雅！每天清晨一睁眼，竹山的画卷就映入眼帘，那是多么的心旷神怡！住在这儿，天天面竹而居，时时与竹为伴，那是多么的可心惬意！这川南的连绵竹山，是多么的让人神往！
如今，从农村出走进入城市，入住小区后，每每有孤独之感，虽身处闹市又在住户稠密的区域。小区绿化很好，但我总觉失望——无竹的绿化算什么？！忽一日，在楼后花园漫步，竟发现园丁们栽种了好长一溜竹子，虽被芟去了顶子，但根根活力充沛，似一排仪仗兵昂首，尽显刚强之姿，又倩影婆娑，枝疏斜横，宛若虬龙之态。刹那间释怀，于心激动起来。
还好，在林立的楼房中，居而有竹，也视为面竹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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