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麦梢黄
曹善田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垅黄”(白居易《观刈麦》),芒种前后,干热的西南风一吹,鲁西南大地上的小麦开始黄了。麦梢一黄,就到了出嫁女趁麦收大忙前的空闲,回娘家看老娘的时候了。俗语“麦梢黄,女看娘”就是指这种习俗。
“五月里,五端阳,石榴花开麦子黄。三秋不如一麦忙,大麦小麦都上场。”麦收是农活中一场大忙碌,也是最煎熬人的时候。
麦梢黄,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不少家庭会出现口粮不够吃的现象。鲁西南乡村的出嫁女,虽然离开了娘家,但心却时刻惦记着娘家人。
这个时候出嫁的闺女就会回娘家探望父母,看看新麦子下来之前,娘家有没有粮吃;麦子长势如何,麦收准备得怎么样,爹娘的身体是否结实,麦收时是否需要自己回来帮忙。
回娘家看望爹娘是不能空着手的,尽管那时乡村生活普遍都很拮据,虽不能像《回娘家》歌曲中唱的“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但是出嫁的闺女还是尽量给爹娘带些好吃的。俗语说的“麦梢黄,女看娘,几串果子(点心)二斤糖”,是标配的礼物。婆家条件好的,礼物要多一些,如割上斤把猪肉,带上几盒烟和一瓶酒,再买上时令水果——几斤麦黄杏,这可算是高配版的礼物了,娘家人会高兴很多天,邻居们也会羡慕得要死。
那时水果稀少,麦黄杏可是最鲜的水果了。芒种前后,小麦黄梢,杏儿就熟了,鲁西南人把这种杏称作“麦黄杏儿”。杏仁苦的,叫苦达杏;不苦的,叫巴达杏。如果买的杏是巴达杏,娘家人,吃了果肉,还会吃杏仁,馋得其他的孩子口水直流。
果子也叫香油果子,是油条的变形,将两片油条面划上几刀,贴在一起,拉成圈,下油锅炸透就成了。它色泽金黄,酥脆焦香,好吃的很。几个或十几个果子用“纸经子”(纸绳)或柳条穿成串作为礼物,提溜着走亲戚,很是体面。
到了娘家,爹娘自然欢喜不禁,嘴上却会说:“你这妮子,快麦收了,不在家好生伺候公婆,准备麦收,往娘家跑啥。”闺女在爹娘面前也会娇嗔一下:“想您了呗,就想看看您。”爹娘的话语,责怪中充满慈祥;闺女的话语,娇嗔中饱含甜蜜。
为了招待闺女,爹娘少不得要忙碌一番。爹烧锅,娘掌勺,炒上一盘鸡蛋,煎上一盘闺女最爱吃的笋瓜托子,切开香油果子凉拌一盘黄瓜,算是丰盛的菜肴了。一家人边吃边谈,说说笑笑。出家的闺女,坐在父母身边,温一温母亲的唠叨,读一读父亲的沧桑,品一品娘家的味道,说一说儿女的成长,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娘家,是出嫁女坚实的靠山,永远的精神依恋,恒久的心灵港湾。出嫁女的娘家情结,从出嫁的那天起便扎根心田,久久不变。每回一趟娘家,便完成一次心灵的加油与力量的增添。
“麦梢黄,女看娘”,是鲁西南出嫁女最深的乡土情结。娘家,永远是出嫁女心里最重的牵绊。出嫁前,“娘家”只是两个字;出嫁后,娘家成了一种深深的眷恋。
如今,虽然收麦都是机械化作业,人们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烈日下出力流汗了,但鲁西南出嫁女的娘家情结,依然恒久不变,情结中古老的孝文化精髓代代相传。它是一块鲁锦,不会随岁月流逝而褪色;是一坛老酒,不会因距离遥远而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