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郊野

小 城 的 郊 野
乔举平
这是盛夏的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城里的大街小巷依然人潮涌动，暑气蒸腾。老刘打来了电话，约我去散步，我知道他是想去老地方走走。老刘是我以前的领导，他调到市里已经两年多了，每当来这里就总是找我，要去城郊的田野里转转，总是改不了文人固有的老毛病。
我走出热闹的市井，沿着背斗巷一直向南，就到了城乡交界地带，远远地看见老刘在一棵老柳树下等我，他也认出了人群中的我，激动的向我招着手，我也高兴着加快了脚步。其实老刘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和我年龄差不多。以前单位里的同事私下里不叫他局长，都称他老刘，可见他为人的随和。
我们出了城走上了巷子间的土路，不时有门洞间的狗探头探脑，汪汪地叫着，对我们发出善意的警告。有母鸡在门前的土里刨着觅食，公鸡紧跟其后在调情打鸣。还有两三只鸭子步履蹒跚，神气十足地从我身旁走过。一切变得亲切，没有了机器的轰鸣、没有了电的吵闹，没有了汽车的尾气，我们已经闻到了乡村熟悉久违的味道。
顺着路慢慢地往前走，眼前突然一亮，一望无际的田野就呈现在我们眼前，金黄欲醉的麦浪起伏无边，青翠葳蕤的玉米饱含生机，一畖畖菜疏像在做梦。只见天高云淡，远山如画，洮河北流。轻轻的爽风吹着，拂去了我们的许多烦恼和忧伤，落日的余辉照着，给我们披上了亮丽的衣裳，诗意就充盈了我们的心田。
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了无数次，春夏秋冬都留下过我们的足迹。因为我们对乡野有太多的感情，喜欢山岗和田野，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气。可每一天，我们都奔忙在人海之中，穿梭在楼宇之间，大大小小的会议、堆积在案的文牍占去了太多的时间，累垮了我们的身心。晚饭后在这郊野偶尔的散步，是多么奢侈的幸福。
路旁的沟渠淌着清清的流水，倒映着天光云影，渠旁是茂盛的碧草，长的肆意而张扬。有几只羊啃着青草，温柔的叫声让人心里发在颤，牧羊的老头蹲在一旁悠闲地抽着旱烟，一脸的满足。三两个农妇背着满筐的青草，高声地说着笑走过田埂，欢快的笑声惊起了田里一群歇息的麻雀，噗噜噜飞向了玉米地的深处。哦，这就是乡间了，生长五谷杂粮，有着鸡犬虫鸣，宁静而世俗的天地。
我们顺着渠水一直走进了田间的小路，四周空旷而寂静，没有了市井整日不歇的喧嚷，只有无边的庄稼包围着我们，我俩窃窃的私语被风吹进了麦田地，惹得麦子也忍不住摇着头乐了，这些植物肯定是知晓了人的秘密，在相互传递着新的发现。
田野里很少有劳作的农人，成片的麦子即将黄熟，籽粒饱满的麦穗好像有点站不稳脚跟，在风中摇晃。麦子也在为自己的成熟而激动，为即将被人收割而喟叹。此时的农人也许正在磨镰，正在歇息，在为繁忙的收割而养精蓄锐。包谷长得更旺，像茂密的树林，那抽樱的包谷棒像是可爱的婴孩，招人喜欢。冷不防一个村姑钻出了包谷地，吓了我俩一跳，她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一脸微笑的歉意，她的篮子里是刚摘的嫩包谷，一定是拿回家提前尝鲜的。她的脸上满是闪光的汗水，显得健康而美丽。
老刘也被眼前的满目风光所感染，动情地说，还是这城外好吧？没有吵杂、没有利欲、没有应酬、多自由。他也在官场里混了好多年，看来是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了，有了好多的无奈和厌倦。他谈起了诗，一下子有了许多精神，说，还是写作好，起码灵魂是自由的，他天真得像个孩子。我望着他，他明显有些见老，也添了好些白发，但心态还像从前，还像我们一起共事时的样子。那几年，我和他家都不在县城，同住在单位里，下了班一有时间，他就喊我来这里散步。
那时他是局里的一把手，刚从外县调来，陌生的环境、清贫的机关，曾让他焦头烂额，但他还是度过了难关，在忙碌的间隙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和职责，悄悄的写作，发表了大量的诗作，在诗坛有着一定的影响，还出版了自己的诗集。他的诗意的深处是贫瘠温热的泥土，是亲人梦里的呼唤，是乡村无奈的叹息。我敬重他的人品和文品，一个乡村儿子对生养故土的赤子之情曾让我深深感动。
我们穿过麦浪起伏的庄稼地，来到了一片树木的旁边。高大的柳树肩肩并立，合抱粗壮，浓荫蔽日。我们在树荫里席地而坐，渠水就在脚边。仰望古柳的树梢，好像托扶着蓝天，轻抚着白云。这些百年古柳，一定是这片土地最忠实的守望者。我们把脚伸进水里，清凉的气息就涌便了全身。
这古柳生长在一道台坎上，再往下两三丈是更加开阔的原野，一直延伸到西边的大山前，洮河就在山前万古奔腾，在落日的余晖里飘带一样宁静安祥，闪着一片银光。这梦一样迷离圣洁的河流浇灌着万顷良田，养育了两岸的万代子民，也孕育了这片沃土文明的曙光。那清晰可见的马家窑文化遗迹，就在夕阳中沉思，见证着临洮五千年文明的世代延续。
我们在草地上坐着，看着满目的风景，放荡着思想。树下是如毯的草地，人工修剪过一样整齐，好些各色的野花从草中探出头来，在风中摇曳，细碎娇艳的花儿，像害羞的村女激动而无助。我随手采下一朵，粉红的花瓣是多么娇艳，这长在荒野，没有人呵护的精灵，让我的心有了阵阵颤栗。
草丛中有夏虫鸣着，寂寞而窃窃的叫声，时而是单调的一两声，时而是轻轻的合唱，瞬时给我送来了生命不息的歌声。我俩也如这小虫吧，总在唱着自己的歌啊，有些人喜欢听，也听出了平时听不见的许多况味，就视为知音。有些人厌倦，就视为嘈音。我们没有必要让人家都听懂自己的心声，只要有人愿听就够了。我喜欢这些虫子的叫声啊，正像要喜欢我们自己一样。
夜幕悄然降临，西边的太阳落进了山后，东边的山顶却升起了一轮明月，硕大而美丽，皎洁的光辉如银似水，整片郊外的原野一派朦胧而迷离。不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繁星似的灯火，一个霓虹闪烁，充满诱惑和欲望的地方在召唤着更多的人们。那是我们终日忙碌挣扎的所在，充满引力而热热闹闹的地方。
诚然我们离不开市井，离不开充满物欲的竞争，放不弃人生中为之风奋斗的目标，但常常却在人海中迷失了自己，陷落了自我，而不能自拔。偶而在郊野走走，就会找到真实的自己，是朗朗的太阳照亮了黯淡的心胸，是田野的爽风吹走了心室的阴霾。我们放眼四野，就会发现更加宽广的天地，人生的意义就会有新的升华。
夜色深沉，露水开始潮湿了起来，青蛙也开始歌唱，此起彼伏的叫声也像在催我们起身，我俩一齐说回吧，又都笑出了声来，也把自己吓了一跳。走出麦田，原路返回，田野就留在了身后，渐渐变得模糊。眼前又是灯火灿烂的街市，又是一番车水马龙的盛景。月光温柔地看着我们，欲言又止，只把我俩的影子在路上拖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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